关中的豪强世族其实不多,秦朝一灭,那些在秦朝因为战功而晋升的贵族们都要夹着尾巴做人,而且秦朝的土地是允许自由买卖的,所以当初刘远和项羽大军打过来的消息一起,那些世族大家们就吓得将土地纷纷贱卖出去,然后举家外逃,加上连年征伐天灾,十室九空,就算是豪强,其实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所以咸阳城要想有财政收入,首先就得恢复农业生产,再放宽商业限制,欢迎商人们来往咸阳做生意等等,这其中种种琐碎事务自不必提,房羽已经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半来用。相比起来,刘桢过的简直堪称神仙日子了。她有一千人马,这是刘远给她的保命符,也是直接听从她的调配的,寻常男子若是有这样一支兵马,肯定是要三不五时练练兵,督促大家不要偷懒,联络联络领导和下属之间的感情之类,但由于她的年纪和性别问题,并不适合直接带着那一千士兵到处乱跑,所以她思来想去,只能用蹴鞠,击壤,角抵,射箭这些游戏来替代,她可以在一旁观看,顺便从中观察士兵们的武力和组织纪律。这个方法得到了房羽的赞同,因为当年齐国就曾经将蹴鞠当成练兵的方式之一,所以现在咸阳城郊外三不五时就会上演角抵或蹴鞠的游戏比赛,这其中又以后者最受欢迎。一般这种时候,就连咸阳城百姓也会携老扶幼出城观看,百姓们平日里的娱乐活动很少,观看蹴鞠就成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和狂欢,然后随着比赛规则的正规化,每十日一次的蹴鞠赛就此固定下来,坊间甚至还会在比赛前开赌押注,当然,这种妨碍比赛公正和练兵目的的赌博,刘桢是绝不允许士兵去沾的,每回比赛她都会拿出五金,奖励给胜出的那一支队伍,又将规则制定得更加完善,避免比赛中出现恶意伤人的事情。渐渐的,民间也开始出现自发组织的蹴鞠比赛,当然,比赛的彩头很少,或者根本就没有彩头,那都是大家闲来无事踢着玩的,反正规则可以剽窃刘桢的,一个填满破碎絮布的皮球也不费什么钱。不过民间踢球一般不会讲究那么多,也不可能采用那些严格的规则来作茧自缚,秦风剽悍,大家踢起来更加凶狠,伤人事件层出不穷,死人也时有发生。当然,对于观众来说,比起观看中规中矩的士兵蹴鞠,大家肯定更加喜欢这种精彩刺激的比赛。阿津也不例外,这一日,她听说城外举行蹴鞠赛,就一直缠着刘桢出去看,刘桢被她磨得没办法,眼看外头天气正好,索性把书收了,带着她与桂香一道出城。此时的刘桢在咸阳城已经很有几分名望了,大家都认识这位温文可亲的豫王长女,刘桢坐着四面敞风的马车缓缓前行时,就不时有人和她打招呼,又或者向她行礼。刘桢三人在士兵的护送下到了城外,此时蹴鞠赛也才刚刚开始,刘桢身高比别人矮一截,又不愿意挤进人群里去,她也不下马车,直接就站在马车上看,结果刚一看到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间踢着皮球的人,就咦了一声。对方虽然也穿着粗布衣裳,长相气质却明显要比跟他一起踢球的人胜出一大截,刘桢疑心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发现人还在,就伸手拧了阿津的手背一把。阿津哎哟一声。刘桢:“疼吗?”阿津泪眼汪汪:“疼!”刘桢喔了一声:“那就不是我没睡醒的缘故了。”人群中的少年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趁着把皮球踢出去,抬起头,正好对上刘桢的视线,少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男人,尤其是郭质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在异性面前总是更加喜欢表现的。就像现在,在刘桢的注视下,他踢得更加卖力,也更加认真,几乎全身心地投入比赛,他所属的这一队在他的帮助下,一连进了好几个球,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连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刘桢,也被震得耳膜阵阵颤动。好不容易等到比赛结束,郭质就迫不及待地拨开人群。“阿桢!”满头大汗的郭小郎君用力挥手,朝刘桢的方向跑过去。郭家也是世家大族,对规矩的讲究比姬家只多不少,但是郭质与姬辞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如果说姬辞能够静下心去学习那些繁文缛节的话,郭质则是奉行“大面上过得去,私底下不拘小节”的原则,在邾县的时间并不比刘桢长,却已经把那里但凡跟吃喝玩乐沾边的事情都摸透了。此番郭质偷偷跟着商队来到咸阳找刘桢,但以他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直接找到刘桢的,郭质也不着急,先让人往郡守府那边递了话,等房羽有空的时候再召见他,这厢瞧见有人在踢蹴鞠,心头痒痒就跟着加入了,结果却碰上了出城看球赛的刘桢。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但是相比郭质与刘桢这对老熟人久别重逢的兴奋,远在宛县,却有人并不高兴。“良人为何如此!”姚氏的教养素来很好,也绝不会像张氏那样一惊一乍,但是现在她瞪着郭殊,脸上却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你早就知道阿质偷偷离家出走,却一直将我瞒在鼓里,难道阿质不是你的亲儿,不是郭家的长子吗?你却竟然让他孤身前往咸阳犯险!”郭殊很有耐心地向正妻解释:“如今去咸阳并不危险,阿质如今也已十五了,论理你不该再将他当作孩童来看待,想我在阿质这般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担负起整个郭家的责任了!”郭家并没有跟着刘远进咸阳,因为当时刘远能带的人不多,他们本想等刘远在咸阳定下来,再随同前往,结果没过多久,就传来项羽把咸阳周围之地封给章邯的消息,刘远被迫从咸阳撤出来,将南阳的宛县定为王城,于是他们也用不着去咸阳了,而是直接从邾县出发前往宛县。又过了些日子,更令人惊诧的消息传来,郭殊等人这才知道,刘远带着家眷前往宛县,刘桢却是唯一一个留在咸阳的刘家人,而且据说还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留下的。纵然理智上知道咸阳城一时半会是安全无虞的,但是在经历过战国那段岁月的人都知道,战争形势最是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前一刻还跟你亲亲热热的盟友,是不是下一刻就变脸倒戈了,以如今天下的局面,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刘桢的处境就令人堪忧了。姚氏很佩服她的勇气,同样身为一个女性,她觉得刘桢仅仅只是一个小姑娘,就有如此莫大的勇气,实在令人佩服得很。但是佩服归佩服,让她把儿子送到咸阳,她是万万不肯干的。谁知道郭质竟然一声不吭跑了!而且等姚氏冷静下来一想,发现郭殊竟然也是知情并且默许的,否则单凭郭质,绝对不可能那么顺利就混入商队,然后离开宛县!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又怒,禁不住质问起丈夫。“良人想要与豫王结亲,我也是知晓的,一对小儿女既然互有情意,又于郭家有益,我自然毫无异议。”姚氏捺下自己的火气,语调转柔。“但是阿质是郭家长子,更是将来要继承郭家族长之位的,良人如何忍心由他千里迢迢跑到咸阳去,这一路上若是碰到盗匪又如何是好?”郭殊道:“你就不必操这些没影的闲心了,如今为了打通商路,从咸阳到南阳的官道时时都有兵力把守,少有盗匪出没,等到阿质平安抵达咸阳,他就会给我们送信来的,刘桢独自身处咸阳城,她再早慧,也不过是半大女子,内心必然惶恐不安,如若此时阿质出现在她面前,定能令她惊喜万分,何愁二人感情不愈发坚固?”姚氏原本是不看好刘家的,她像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建议将宝押在项羽身上,但是当时项羽的势力已经很大,郭家再去投靠,充其量也只是随大流,根本不会引起项羽的任何关注,这个时候郭殊就看中了刘远,率族人来头,还献出大半财物,果然得到了刘远的重用。随着刘远平步青云,地盘势力一步步扩大,姚氏也逐渐认同了郭殊的打算,她还知道,为了进一步拉拢郭家与刘远的关系,郭殊想让郭质娶刘桢。刘桢她是见过的,温文有礼,虽然礼节上还不能跟那些从小就培养的世家贵女相提并论,但是也已经挑不出什么毛病了,最重要的是姚氏看得出郭质很喜欢刘桢,所以她也没有反对这桩婚事。只是听到郭殊这般说,她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良人真有把握,刘家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没有跟刘家结亲,仅仅只是投奔在刘远麾下,那等出了事,郭家还是能够想办法脱身的,一旦亲事结下,那可就很难独善其身了,郭殊身为郭家族长,拿着一族的命运去做政治投资,这实在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但跟郭家这样的世家还有很多,要想避免走向没落的命运,就得取得政治上的权力。像姬家,他们也免不了走上投靠项羽的道路,只不过姬家更加保守,所以先分了家,让大房留守,二房和三房去做政治投资,一旦二房三房那边失败了,起码还有姬辞这一支可以传承下去。这就是姬家不愿意跟刘家结亲的真相,他们已经将得失都计算得非常精准,敢于像郭殊这样把举族都押上去的毕竟是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