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桢问:“那车夫如何了?”阿津道:“人没死呢,就是受了重伤,好像跌下去的时候撞到头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真是可怜呢!”刘桢听罢,手指摩挲着陶碗粗糙的边沿,半晌没有说话。左右没有旁人,阿津便小声道:“小娘子,我瞧这件事蹊跷得很,只怕是……”刘桢竖起耳朵,以为她们知道了什么:“嗯?怎讲?”阿津:“只怕是怨魂作祟啊!”刘桢:“……这跟怨魂又有什么关系?”阿津言之凿凿,“怎么没关系呢?听说秦人当年在此地杀了不少傒子,孕妇体弱,不就刚好就撞上了嘛!”刘桢抽了抽嘴角:“我还是孩童呢,怎么就没撞上?”阿津理所当然地道:“小娘子是贵人啊,命格贵重,自然有神明庇佑!”刘桢无力地挥挥手:“你们还没用饭罢?先去用了饭食再说,不必在这里伺候了!”阿津道:“可是小娘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怨魂……”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桢白了一眼,她只得把未竟的话都吞回去。“这种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不要跟着旁人一道嚼舌根。”刘桢淡淡道,现在张氏和陶氏之间看似平和,实际上绷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这种话传出去,说不定会被人利用,纵然难以避免,刘桢也不洗碗这种事出在自己人身上。见她如此认真地吩咐,桂香和阿津都敛了笑,双双应是。待得二人出了外面,阿津才敢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小娘子真是越发有威严了,刚才吓了我老大一跳呢!”桂香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明明知道小娘子不喜我们随意议论那些事情的,你还管不住嘴!”阿津笑嘻嘻:“我晓得,我晓得,小娘子是为了我们好!”婢女们在外头说笑,刘桢在里屋却笑不出来,没了阿津在旁边插科打诨,她默默地喝着鱼汤,将方才阿津所说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若说这一切是张氏有意为之,那也未免太着痕迹了,若要说不是张氏做的……那车子突然与众人失散,车夫跌落悬崖,重伤未醒,陶氏动了胎气,再结合先前张氏要带上陶氏,却又没有寻个医婆同行的种种行径,很容易让人有所联想刘桢不由叹了口气。自从上次于氏和娄氏来闹过一回之后,刘桢就明显感觉到张氏的处事手法有所变化。毕竟之前张氏即使管理郡守府和豫王府,也都是照着姜主事的指导按部就班,说白了,就是没有自己的风格,然而换宅子的风波过后,张氏就开始树立起自己的威严了,连带处事手法,也逐渐有了雷厉风行的感觉。这种变化不是不好,随着刘远身份水涨船高,作为他的正妻,张氏要撑起这偌大一个家,就不可能永远善良软弱。但是这件事……刘桢又叹了口气。陶氏没有死,那个车夫也没有死,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许众芳虽然大大咧咧,可陶氏是刘远的姬妾,他也有责任护住对方周全,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眼皮底下再度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干脆做绝,如果真是张氏的手笔,那只能说太失败了。没能把眼中钉除掉,反倒打草惊蛇,如果陶氏没有小产,那张氏等于白白拉了一回仇恨值。喔对了,还有宋弘,宋弘小小年纪,却早慧得很,未必不会有所联想。刘桢心想,从张氏带陶氏上路开始,这一切就是个错误,即使这件事跟张氏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这个黑锅她也注定是要背上的了。虽然事不关己,但是刘桢以她特有的成人思维,免不了总要把每件事都琢磨透了,但这件事她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驿馆条件简陋,她与刘婉刘妆都要共用一个屋子,都说由奢入俭难,三人已经习惯了舒适的环境,突然又要在这种潮湿难耐的地方过夜,实在难以适应,加上刘桢已经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就殊无睡意。入夜之后,外头还乱糟糟的,好似一整夜都有人在奔走说话,刘婉和刘妆也睡得很不安稳,到了隔天婢女来喊她们的时候,三个人眼皮底下都挂着硕大的黑眼圈,连带呵欠连天。阿津趁着为刘桢端来朝食的时候,对刘桢道:“昨夜主母去为陶姬请医婆了!”如今医疗条件不发达,穷乡僻壤哪来的医生,说是医婆,多数还带了巫医的色彩,而且就算想请个巫医也不容易,所以她们昨夜才听到那么大的动静。旁边刘婉听到了,瞪大了眼睛道:“区区一个姬妾,阿母管她作甚!”刘婉不是非常受刘远喜欢的孩子,但她也知道,孩子越多,老爹分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只会越少,出于这种隐隐的危机感,加上对母亲地位的维护,她对老爹那些姬妾同样一点好感也无。刘妆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姊,她是阿弘的阿母呢!”刘婉翻了个白眼:“那又如何,宋弘又不是刘家的孩子!阿父收留他们母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刘桢没管她们,径自问阿津:“那陶姬如何了?”她那位继母不会趁机把人给弄小产了吧?阿津咋舌:“陶姬痛了大半夜,听说痛得一直叫嚷呢,许多人都还以为这回不好了,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听说已经无事了!”刘婉嘴快道:“贱命可真耐熬啊!”刘桢作势要打她:“韩傅姆的教导你都学到狗腹里去了?!”刘婉偏头躲过:“阿姊,韩傅姆也没教过我们说狗腹呀!”刘桢简直要被她气笑了,直起身体就要追过去打她,刘婉这才吓得躲到门外去了。刘桢转头问阿津:“现在已经无事了?那我们今日还能赶路吗?”阿津不确定:“待婢子去问问。”阿津蹬蹬蹬跑去问人,等刘桢她们快用完朝食,她才又回来。“小娘子,主母说陶姬走不动了,要歇息几日呢!”刘婉哀叹一声:“不是罢!我可腻了这鬼地方了,凭什么要我们全家人等她一个姬妾!”刘桢白了她一记:“就凭她腹中的孩子也是阿父的孩儿,我们的阿弟!”刘婉不服道:“就算生出来,那也是庶子,何能与我们相比!”刘桢已经让桂香搬来樗蒲,准备与刘妆对弈了,闻言好整以暇道:“那你与阿母说去罢。”“说便说!”刘婉还真就跑去找张氏了。等到刘桢和刘婉下了三局之后,才见到刘婉一脸恹恹地回转。“如何了?阿母说何时上路?”刘桢头也不抬。“说是先待三天,等那陶氏无事了再上路!”刘婉没精打采,她完全不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多停留一刻,奈何人微言轻做不了主。“阿姊,你去同阿母说好不好,她肯定会听你的,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害得我们昨夜都没睡好!”“以前我们在向乡住的屋子没有比这好多少,”刘桢道,虽然她也同样不习惯,但她不想纵容自己。“阿母不会听我们的,她自有主张,反正昨日刚下过雨,路也不好走,就听阿母的话罢,你若是无事的话,可以去找大兄或阿槿他们玩儿。”刘婉撅起嘴,大兄刘楠跟她年龄差距太大,性别又不同,根本没什么好聊的,幼弟刘槿成日跟宋弘玩在一块,就算她现在过去,那两人肯定不是在玩樗蒲就是在投壶,至于长姐和小妹……她看了专心下棋的两人一眼,只得怏怏地去摆弄她那些衣裳首饰了。他们在这个小驿馆里一待就是三天,就在刘婉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张氏才终于发话,说陶氏已无大碍,可以上路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即使是宋谐这样修养绝佳的文士,面对这样简陋的环境,四周又都是荒山野岭,也是兴不起什么闲情逸致的。刘远迫切需要宋谐和安正等人去为他出谋划策,至于吴虞和孟行,则暂时被留在衡山郡镇守,棘手的事情大可让孟行出面,而那些难产的世族官家,则由吴虞来对付,他们一人圆滑一人耿直,合作起来更加事半功倍,有他们在,刘远暂时都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先将精力主要集中在咸阳的事情上。宋谐和安正都知道刘远占据咸阳之后,肯定想要将南阳到咸阳的这段路程也顺便占据下来,否则单单占了咸阳也没什么意义,所以这一路,他们都在留心观察周围的道路,加上张氏等人是女眷,因此车队很默契地被分成两半,许众芳走最前头,刘楠在车队中间,他后面则是张氏他们。出了陶氏的车与众人失散的事情之后,许众芳便分了一些兵士殿后,免得再次发生意外。而就在这三天之中,却有一些流言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身怀妖子?这是谁说的?”刘桢嘴里还咬着一块蒸饼,瞪大了眼睛,样子看起来分外滑稽。出门在外,方便起见,一切以干粮为主,此时的蒸饼是用面团揉合之后加入各种材料诸如果肉,猪肉等等蒸出来的面食,为了储存得更久一点,刘桢现在吃的蒸饼放的是腌肉,口感跟后世的肉夹馍有点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