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只有妻子迁就丈夫,哪里有丈夫去迁就妻子的道理,更何况没有刘远,就没有今日的刘家,虽然不能说张氏错了,可是她没有足够的手腕和能力来驾驭这个局面,这就是她的缺陷。但是见张氏实在忧虑不安,她想了想,又出了个主意:“如今长公子已有婚约,阿桢却还未有,郡守素来看重她,小君不若多花些心思在阿桢身上,投桃报李,日后若有什么事,想必阿桢也愿意为你在郡守面前美言的。”张氏被她一提醒,这才恍然。是了,刘桢那边还有跟姬家定下的口头婚约呢!虽然只是小儿女口头上的约定,可双方长辈都是知晓的,也默认了,但终究不算正式,什么时候过了明路,才能算是真正订了亲。阿桢今年已十岁,亲事可先订下来,等及笄了再操办也不迟。既然想起这件事,张氏很快就派人去姬家,打探对方的口风,大概意思是既然小儿女两情相悦,如今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什么时候来我们家提亲啊?张氏本以为这件事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婢仆回来传的话,却令她又惊又怒。姬家那边的回复是:如今刘家已据三郡之地,而我姬家却只是寒门小户,实在高攀不起,犬子年幼无知,学识浅薄,也实在不配郡守之女,昔日所谓婚约,本是小儿女口头所订,不能作数,若是刘郡守愿意宽大为怀,不计前事,我姬家上下自当感激不尽。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个意思:姬家不想承认这桩婚约了。张氏那个气啊,直接就捅到刘远那里去了。刘远同样也气恨不已,他本想让人将姬家老幼绑来,可转念一想,女儿还没出嫁呢,这样做岂不是反而显得刘桢好像死赖着非要嫁给他们家似的?于是他直接将刘桢找了来,将此事与她一说,并道:“你若是不忿,为父这就命人将姬辞那小儿绑了来!”刘桢的反应异常平静,她只对刘远说了一句话:“我想亲自见一见他。”☆、喜欢上姬辞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刘桢与他自小就认识,诚然自己的灵魂超越身体的年龄,但在秦末的这几年,大半都有姬辞的身影。他们三观吻合,性情相投,爱好也差不多,姬辞人品没什么问题,当初刘桢一家躲避于山中,他还冒着风险上山来探望,而不是趁机划清界限,是个可同富贵也可共患难的朋友。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理由不被喜欢上?刘桢是真心喜欢姬辞的,纵然这种喜欢还不是爱情。但这些并不要紧,因为人的一生不仅仅只有爱情,刘桢和姬辞也都不是为了成天拘泥于情情爱爱的人,他们之间有亲情,也有友情,还有彼此的喜欢和体谅,这就足够了。不过她也很明白,姬辞千好万好,他还有一个牵绊,那就是姬家。如果说他们之间有可能遇到阻碍,那也一定是因为姬家的缘故。只是她没想到,在她老爹的势力逐步扩大,横阻在两人之间的家世问题已经不是问题的时候,竟然会收到姬家这样的回复。伤心欲绝倒不至于,刘桢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姬家人会如此反复,既然反对,当初又何必默许姬辞送她玉韘?所以她决定见姬辞一面。还是明媚晴朗的天气。天空是澄澈得像湖水一般的蓝色,仿佛伸只手进去都能搅涟漪来。漫山遍野开着浅黄色的,刘桢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从她脚边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微风轻轻拂动,吹动娇嫩的花瓣,也吹乱了鬓间的发丝。刘桢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心情仔细欣赏眼前的美景,而不是气急败坏地质问朝她走来的人。“阿桢。”姬辞消瘦了不少,眉间也有些憔悴,原本尚有些青涩稚嫩的容颜,现在看上去倒多了几分成熟。“你来了。”刘桢浅浅一笑,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见了她这样的笑容,姬辞反而愈发难受。笑容还是那样温和,却没了以前的亲密,显得有些疏离。“我都听阿母说了。”没等姬辞想出什么措辞,刘桢就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姬辞低下头,指甲都攥进掌心了,传来丝丝的刺痛,半晌,他抬起头,“是我对不住你,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吧?”刘桢很冷静地问道:“这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你不后悔?我们从小就认识,性情相投,这世上也许没有比我更与你投契,也没有比你更与我投契的人,我们本就没有婚约,但我一直记得你先前和我说过的话,所以你确定要反悔?”那一瞬间姬辞几乎要说不了,但是话到舌尖怎么都吐不出来。这些天他跟家人抗争数次无效,痛苦委屈得几乎要发疯了,可是那也只是几乎,温润如玉的姬辞做不出什么放浪形骸的举动,他只能把痛苦和委屈深深地藏在心底。他的记忆又回到十多天前,父亲忽然将他叫过去,向他宣布,家里已经为他订下一门亲事,等明年他满十五岁,就可以成亲了。当时姬辞直接就懵了,脸上茫然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阿父,我不愿意!你明明知道我与阿桢已经约好了的!”姬然沉下脸色:“约好?约好何事?你们三书六聘了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曾轮到小儿自作主张?”姬辞完全不明白父亲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明明在不久之前,对于他和刘桢的事情,家里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连一贯不赞同的祖父也有所软化,姬辞得知刘远又得到两郡的消息,还为他高兴了好一阵,心想这下刘家阿父地位稳固,家里肯定也不会再反对他与阿桢的婚事了!但此刻,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阿父,你明明默许的,为何又反悔!”从小被教导行住坐卧皆要有君子之风的姬辞邯胜了项藉,那自不必说,他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刘远,姬家怎么也不能让你这唯一的血脉去送死!假如项藉胜了章邯,那他也不可能容忍刘远占据这么大的地盘又不肯听从楚帝的调令,而你阿父早就看出刘远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所以不管他们是胜是败,最后倒霉的总是我们姬家!你二叔和三叔已经折进去了,他们险中求富贵,求仁得仁,那也是他们的选择,你阿父阻止不了,可是这样一来,姬家就只剩你一个了,难道你忍心让四百年的姬家血脉就此断绝在你身上吗!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能不为父母考虑!姬辞可以跟父亲抗争,却无法抵挡母亲的眼泪和这样的理由,他整整枯坐了一夜,脑海里不断地回放自己跟刘桢从初识开始的一幕幕。最后,他决定妥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所以他在听到刘桢问他后不后悔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答道:“是,我想好了,阿桢,对不住。”刘桢竟然笑了:“阿辞,你曾说过,你必不负我。”姬辞眨了眨眼,眨去眼角的酸涩:“对不住,是我负了你。”刘桢点点头,平静道:“我也说过,你若不负我,我定不相负,如今你既然已经后悔了,那约定就作罢,从今往后,莫要再提了。”她将那枚玉韘拿出来,递给姬辞。“此物还你,也算善始善终。”两人好聚好散,平静告别,甚至连想象中抱头痛哭,依依惜别的场面也没有,刘桢甚至一路哼着歌回到郡守府,被刘远和张氏问到也是满脸若无其事,结果一回到自己屋子里,还是忍不住抱着桂香哭了一场,然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