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临时被招募来的秦兵也有一个短处,他们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在战场上的拼杀反应远不及训练有素的正规士兵,而刘远这边,为了这场迟早会到来的战役,已经准备了很久。昨夜整整一夜,秦军先是用攻城,后来难以避免短兵相接,双方各有死伤,不过最后,刘远依旧以少于秦军的兵力打赢了这场仗。城头上遍布尸体,有刘远的士兵,也有秦军的,有些尸体甚至叠在一起,血污从胸甲流出来,污了周围大半块地,早已看不清死者的面容,只能从装束上来分清敌我。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也就是说,攻城被视作不得已而为之的末等策略,除非攻城一方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否则绝对不会将兵力白白葬送在上面。刘远没有看过兵法,但他并不缺乏丰富的实践经验,在经过昨夜的战役之后,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两万多秦兵很可能只是章邯派来试水的,章邯原本就不打算把精力主要放在颍川郡上,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荥阳和陈郡。阳翟能拿下来,当然是最好的,就算不能,也没所谓。反正这两万秦兵原本就都是临时组成,不属于秦朝的正规部队,就算全军覆没,章邯也一点都不心疼。所以他才派了董翳过来,而不是更加精锐的王离。想通了这一点,刘远的心顿时就放下大半,现在他需要祈祷荥阳那边能撑得越久越好,这就意味着颍川郡能得到更多的时间。他走向城头,沿途不少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尸体要拖去焚烧,死者要抚恤,伤者也要被送去妥善安置,也多亏宋谐派人传播的那些流言,阳翟上下空前一心,城中各处的药庄医馆都彻夜未眠帮忙安置伤患。安正匆匆走过来,他同样身穿铠甲,因为不用上前线的缘故,身上少了血腥气,他脸上掩不住喜悦之色。“大兄,活擒了董翳,要如何处置他?”刘远拍拍他的肩膀:“先关起来,不要亏待他,此人大有用处!”安正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刘远忽然眼尖地瞥到一个躲躲藏藏的身影,立马沉下脸,大喝一声:“刘楠,你给我滚过来!”被发现了!刘楠暗道倒霉,只好一步三挪地挪过来,朝老爹讨好地笑。他身上也穿着铠甲,但明显不太合身,大腿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已经随便扎起来止住血了,头上没有戴盔,所以发髻散乱,手里还抓着一把弓。“我让你待在府里照顾弟妹,你竟敢私自跑出来!”刘远沉下脸色,昨晚场面太混乱没顾得上收拾他,现在自然是要一并算总账了。“当日三叔父出城送魏公子,我也想同去,阿父你不准,这次阳翟抗敌,有力者皆须出力,我身为郡守之子,自当身先士卒,昨夜还射杀了好几个秦兵呢!”刘楠不服气地辩解。平心而论,刘楠这次的表现确实不错,他头一回上战场见血,照理说应该很不适应,却已经有了射杀七首的成绩,假设他不是刘远的儿子,刘远一定会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褒奖,甚至破格提拔。但他是刘家的长子。刘远自己讨厌读书,却不希望儿子也同样讨厌读书,在这个世道,武力勇猛当然是值得称许的,但是刘家想要发展,就不能只想着当一个武夫。虽然刘远现在还只是颍川郡守,然而天下大势走向不得不让他想得更多更远,加上这场仗打赢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刘楠将来是一定会继承刘远的道路继续走下去的,但是这样一来,仅仅武力过人,反而就成了短处了。安正见情形不对,连忙过来劝和:“阿楠也是心系阳翟,虎父无犬子,他如此英勇过人,不日定当威名远播,大兄当快慰才是!”又给刘楠使眼色:“还不快回去换身衣服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刘楠会意,转身就要溜,不料却被刘远一把抓住。“跟我一道回去!否则还不知道你又会跑到哪里去!”眼见逃跑失败,刘楠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想起方才安正说什么“英勇过人”,“威名远播”一类的话,刘远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宁愿长女的聪明劲都生在长子身上。战争结束,一切总算告一段落。整座阳翟城处于战后清理休憩的阶段,但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兴奋的,秦朝统一才不过二三十年,而作为韩国的前属地,许多人对秦朝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所有阳翟人都认为,这场仗完全是为了避免他们被发配到骊山去修墓,所以不遗余力地支持。现在能够击退秦军,人人都觉得欢天喜地,与有荣焉,即使他们没有上阵杀敌,但感觉上好像是自己打赢了这场仗一样。可以想见,从今天起,刘远的名声将会彻底传开来,他在颍川郡的权力也会更加稳固,如无意外,接下来刘远和宋谐等人就可以考虑向外发展的问题了。刘远并没有提前知会刘家人自己要回去,等到他押着刘楠到了郡守府门口时,张氏他们才得了消息匆匆迎出来。“这是作甚?”刘远问的是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张氏也没细想,就答道:“先前良人你让我早作准备,我便先收拾了这辆马车出来,没想到竟打了个大胜仗,物什一时半会也来不及收回去呢!”现在的马车一般是没有车厢的,只适合战时用,有车厢的是牛车,但牛车明显不适合用来逃跑,所以当时张氏就让人将马套上牛车的车厢,停放在门口,以防万一。刘远一听就不大高兴,什么叫没想到竟打了胜仗?而且他当时让张氏尽早收拾东西,确实作了一旦情形不对就将他们送走的打算的,但是现在看张氏这种反应,却像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随时准备抛下他独自逃走一般。人心就是这样矛盾,现在刘远打赢了仗,自然觉得这辆马车无比碍眼,连带张氏的话,也怎么听怎么不吉利。刘远现在的城府越发深了,心里如是绕了一圈,面上却分毫未露。张氏也察觉不到他的心情,还高高兴兴道:“这次打了胜仗,阖府上下定要好好庆贺一番,不若举办个宴会,也好向整个颍川郡宣告这个喜讯!”“再说罢!”刘远不置可否,拽着刘楠大步流星走了进去。张氏还莫名其妙,走在后面,小声问刘桢:“你阿父怎的好似不大高兴?”刘桢也摸不清刘远的想法,虽然看着他刚刚好像因为马车的事情不快,但也不能肯定,只能说自己也不知。至于倒霉的刘楠,理所当然被心情不好的老爹关了禁闭,为期半个月。与阳翟的捷报不同,荥阳那边出现了令人意外的发展。历史上是董翳、司马欣协助章邯与吴广争夺荥阳的,现在历史发生了改变,荥阳提前被吴广占领,而董翳单独率部跑来打颍川,还被活捉,章邯那边就只剩下司马欣,这原本应该对义军大大有利,但实际上,上天还是帮了章邯一把,因为就在章邯大军攻打荥阳前夕,荥阳城出现内讧,为了争夺荥阳的领导权,田臧借陈胜之命杀了吴广,又一兵未发,直接向秦廷投诚,又打开城门亲自把章邯大军迎了进去。可笑又可悲的是,向秦军投降的田臧,很快就被章邯找借口杀掉,荥阳自此落入秦军之手,历史绕了一个圈,仿佛又回到原点。章邯收复荥阳之后,稍作整顿,直接就马不停蹄,奔向秦军讨逆的最终目的地,陈县。这些消息都是许众芳带回来的。他在送魏豹抵达荥阳之后,心系阳翟的情势,一刻不留就往回赶,到了半路的时候就听说荥阳已经沦陷了,跟田臧不同的是,魏豹在吴广死后,临危承担起抗击秦军的重任,率领不愿意跟着田臧一道投降的义军与秦军决一死战,由于敌我实力过于悬殊,这场注定会悲剧的守城战没能像阳翟一样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当许众芳得到消息时,魏豹就已经战死在荥阳城内了。至于薄氏,乱世女子命如草芥,她的下场如何,也没有人会去关心了。而在阳翟的刘远,也终于迎来了投奔自己的人。虽说颍川郡自古人杰地灵,但自刘远当上郡守之后,即便是有人才,人家也都奔着陈胜,项梁等人去了,论起可用可信之人,算上安正和许众芳这两个患难兄弟在内,刘远麾下如今也才寥寥几个,简直称得上寒酸。不过当章邯大军直奔陈县而去之后,这种情况就发生了改变。章邯大军去势汹汹,许多在陈县附近的世族因为担心受到战火波及,又不想依附秦军,早在章邯率兵直扑陈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举家逃了出来,其中有不少人前往魏地投靠魏王,也有不少人跑到吴中去找项梁,因为阳翟守城战的胜利,还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颍川。郭家就是其中之一。陈县这个地方,春秋时属于陈国,郭家祖上曾是陈国的公子,因故改姓郭,家族在陈县繁衍数百载,颇有名望,这一次郭殊决定举族逃往颍川,愿意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就有上百余口。郭殊这人很有股狠劲,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为了表示诚意,他将郭氏的族产捐出一大半给刘远,抛开田产那些根本带不走的东西之外,还有整整十大车的钱币珍玩,这些都可都是购买粮草器械的好东西,为了回报他们,也为了表示自己对人才的看重,刘郡守亲自带人来到了城门口,对郭氏一族的到来表达了热烈欢迎,又为他们设宴,让安正为郭氏族人安排居所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