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桢摇摇头:“非是如此,阿父以何种名义颁下这道条文?除了悉如旧例之外,可还有说别的?”刘远奇怪反问:“自然是以新任颍川郡守的名义,怎的?”刘桢坐直了身体,肃然道:“阿父既是在张楚王麾下起家,何不以张楚王之名义?”顿了顿,她又道:“名不正,则言不顺,陈涉若无张楚之名,如今怕也无法聚拢那么多的人马,阿父虽实为颍川郡守,可说到底,这个郡守终为张楚王所封。如今天下虽义军四起,说到底,能够与秦廷分庭抗礼的,不过陈涉一支而已,阿父若不归附秦廷,自然只能选择张楚王一边。”说白了,你就是要选个老板靠边站,哪怕这个老板只是名义上的,刘远一路起家,靠的也是陈胜的人马,现在如果把陈胜撇开去,别说他手底下那些人会反对,天下人也会觉得他忘恩负义。刘远沉默不语,实际上刘桢说的,他当然也有考虑过,然而一旦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再想解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现在他在颍川郡还没站稳脚跟还好说,如果将来陈胜那边让他去打个什么地方,又或者让他把颍川郡让出来,他又不愿意的话,就更麻烦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用张楚王的名义,更加来得自由自在。刘桢不知道老爹的想法,她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分析:老爹,你如今的实力很弱,只占着颍川郡一个地方,别说没有义军来投靠你,就连颍川郡本地的人你都还搞不定,如果自立山头,那是非常愚蠢的行为,除了吸引秦军的注意力,和让别人嫉妒之外,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刘桢记得,颍川郡的位置十分重要,如果要西进攻秦,除了陈胜他们现在从荥阳过绳池入函谷关这条路之外,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从颍川郡的颍阳过南阳入武关再直接打到咸阳。两条路线比起来,后面这条要远很多,等于绕了一个大圈。但是当后来周文在前面那条路线受阻失败的时候,大家自然就会把眼光投向后面那条路线,届时颍川郡的地位只有更加重要,而刘远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刘远没有把握守住这个地方,那么就要做好被蚕食的准备。既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为什么非要把老板撇开呢?当然,意思是这个意思,这番话对老爹说起来,肯定还要更加委婉一些。刘远听完,久久不语,他不是一个目空一切的人,虽然入主颍川郡之后,虚荣心和野心也会随之得到小小的膨胀,但这几天的挫折让他很快又清醒过来。他现在野心再大,也还没有大到想要自立为王,之所以不想扯上陈胜这面大旗,正是因为不想被束缚住手脚的想法,可以说,这种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是刘桢的话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户,给了他另外一种警示。两相权衡,如果不管怎么做都会有坏处,最后当然会选择坏处比较小的那一种。刘桢观察着老爹的表情,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至少自己不是投胎给项羽当女儿,不然估计头发得少年白。“阿父,还有一事。”她道。刘远将目光投向她,这次不再是漫不经心的神情,起码刘桢已经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自己也是可以帮得上忙的。刘桢道:“阿父原不打算更改旧例,令城中一切按部就班,不扰民,不乱民,这自然是极好的,然而循规蹈矩过了,反倒容易令人淡忘。”说白了,就是要有自己的特色。什么是特色?历史上刘邦入关中,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故事很出名,也很简单,短短一句话,刘邦就树立起了自己的品牌,因为在当时的所有起义军里,没有人会想到去做这件事,即使是势力更大的项羽。大家都觉得,此君仁慈,在他手下生活,一定会非常安定,不用再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于是人人来投,刘邦也收买了人心。现在在颍川郡这里,约法三章是行不通的。因为秦律远比所谓的“三章”要缜密得多,秦朝现在也还没有彻底玩完,很多人都还在脚踩两只船,还在观望摇摆。而原先的历史背景下,刘邦是已经攻入咸阳,秦朝彻底完了,不可能再复起了,所以刘邦那个约法三章,起的是安定人心的作用,如久旱逢甘霖,让人感激涕零,效果自然非常大。虽然内容不能照搬,但是做法是可以效仿的,至于怎么效仿,要颁布什么条文,才能收买人心,刘桢表示不知道。她只能给老爹提供一个大概的参考,具体的实施,要由专业人才来进行,至于刘远听不听,又听进了多少,这些也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刘远没有怒斥刘桢胡说八道,也没有不以为然,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就是刘远的优点了,只要他觉得别人说得对,他就愿意接受,甭管这个说话的对象是他的同龄人,还是他的闺女。刘桢又道:“阿父,既然那位前郡守颇识时务,肯为阿父让出位置,又老老实实没有捣乱,为何阿父不征询他的意见呢,兴许可以让他为己所用?”刘远苦笑:“你当我没想过么?只是那位宋郡守为人甚是古怪,虽说不反对我,还主动将家眷迁出,将郡守府让与我用,可我每次派人过去请,他却总是推说自己年迈神衰,不能任事。不单是他,便连监御史,郡丞也是如此。我又不能将他们强绑了来,如此便只能束手无策了。”刘桢问:“以阿父之见,那位郡守可是沽名钓誉之人?”刘远摇头:“却非如此。依我看,那宋郡守虽遇事怯于担当,实有内秀,他任颍川郡守的这几年,政绩斐然,民声尤佳,你二叔还曾指着这些公文书简对我讲,宋郡守乃是难得一见的才士,不在昔年范叔,李通古之下。”范叔即范雎,李通古则是李斯,二人皆为大名鼎鼎的秦相。刘桢很讶异,没想到二叔对宋郡守的评价如此之高。不过想想也是,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宋郡守没有死战不降,也许有贪生怕死的成分在里面,但并不代表他这个人没有才能。“如此,阿父何不亲至?”刘桢道,“昔年周文王求贤,访太公于渭水,周公待士,亦曾握发吐哺,若阿父觉得宋郡守当真有才,来个七请先生,又有何不可?”刘远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惜吾家阿桢非男儿也!”看着老爹的心情好像变得不错的样子,刘桢觉得应该趁热打铁,道出自己今日来的真正目的了:“阿父,我有一事相求。”“何事?”看刘远的表情,估计刘桢现在就是想摘天上的星星,估计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办的。“是关于阿母的。”刘桢道。见刘远还是不明状况,刘桢有点无奈。男人永远只会看着他前面的大事,不会注意自己身后的那一块,要不怎么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要是没有吕雉前期不拖后腿还全力襄助,刘邦的事业绝对不会那么顺利,可惜他永远没把女人当回事,所以到最后还差点把刘家江山栽在老婆手里,可以说这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通病。就像现在,刘远同样也不觉得张氏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刘桢真想揪着老爹的衣领一阵摇晃:再不采取点措施,你家后院就要起火了喂!++++++++++++++++作者有话要说:然后昨天正好说到服色的问题,就扯到阴阳五行五色学说,也叫五德终始说。大家都知道秦朝尚水德,所以以黑色为尊。金木水火土,每个对应一个颜色,这在当时国家是十分流行的,都认为这样可以旺国运。到了汉朝的时候,尚土徳,所以开始以黄色为尊,东汉之后又改成火徳。不过呢,实际上,土徳是等到汉武帝才改的,之前汉朝一开始用的也是水德,跟秦朝一样。看吧,一个朝代就改了三种说法,可见这玩意都是自己说了算,只要编排出合理的说法就可以了。按照这种说法,咱们天朝,应该是火徳,哈哈……☆、刘桢将昨夜张氏做噩梦的事情略说了一下。此事刘远也是知道的,夫妻俩还为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呢。刘桢就道:“阿母因失手致二婢之死一事,心中早就后悔不迭,慢说是阿母,便是我,初初听闻,也是吓得不轻,更后悔当日未能及时劝阻,以致横生枝节。想阿母与我自幼生于乡野,平日充其量也就是杀杀犬豚,何曾害过人命,因今早迁怒阿父之事,她也已有悔意,还托我来向阿父说声不是呢!”刘远道:“眼下千头万绪,样样都等着我去做,我又如何有那等闲工夫与她计较?”刘桢毫不吝啬地奉上一顶高帽:“阿父胸襟如海,大有古贤者之风!”刘远佯怒:“若你无事要说,我就下逐客令了!”刘桢依旧笑嘻嘻道:“如何无事?正有要事。阿母从未管过这么大的屋宅,也未曾调教过如许多的婢仆,不知从何下手,方才失误连连。故而我想请阿父物色一名主事,可以帮忙料理家事,也免得重蹈昨日覆辙。再者,还请阿父帮我与阿婉阿妆他们聘一位女师,也好教导我们形容举止,修身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