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张氏咬牙切齿,胸口还在不住起伏,“他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撂完了狠话,又被刘桢安慰一通,张氏的心情好了一些,但仍忍不住气愤,等刘远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把今天在公婆那里得到的冷遇都统统倒了出来。一面还很担心地抱着一线希望:“良人,你没有接受功曹的推荐吧?”自从得知丈夫的晋升是必须通过得罪萧起得来的之后,她就没了任何喜悦,相反还希望刘远赶紧放弃那个职位,萧起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沾染不得的恶霸人物。但刘远摇摇头,打破了她的幻想:“不,我答应了。”张氏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你,你不怕得罪萧家大郎?要是他怀恨在心……”刘远满不在意地舀了一勺肉羹送进嘴里,然后才说:“比起萧起的记恨,你不是更应该担心五天后怎么去见阿父阿母吗?”家里的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改善,现在刘桢他们偶尔他们也能吃得起肉羹了,按照后世的理解,就是放了肉块的稠粥。见他漫不经心,张氏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良人!”刘远哈哈一笑,“好了好了,阿云,”他叫着张氏的闺名,“无须担心那么多,我自有主张!”张氏叹了口气:“那么阿父那边该怎么办?”“什么怎么办?难道我不当治狱吏,阿父就能对我有个好脸色了?”刘远叹了口气,拍拍张氏的手,“连累你们了,他总归只是几句恶言恶语,你就多担着点罢!”张氏苦笑:“也只能如此了。晨时我被气了一遭,那时阿桢便安慰我,说你日后定会有大出息,阿父阿母他们日后也定会后悔的,枉我老大岁数,倒要阿桢来安慰我!”刘远望向正在不紧不慢舀着肉羹送入嘴中的女儿,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食物,抬头朝父亲一笑:“阿父,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对!你说得对!”刘远哈哈大笑,越发下定了决心。这个治狱吏,他一定要当上,而且要当得比谁都好!没过几天,刘远从求盗一下子跳到治狱吏的事情就传遍乡里,人人都羡慕他的好运气,也有从前就看不惯“刘无赖”的人等着他什么时候倒霉。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氏所担心和其他人所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刘桢不知道自家老爹用了什么法子,萧起从头到尾竟然安安分分的,不仅没有找她老爹算账,甚至还像以前一样,跟老爹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就连本想劝他放弃治狱吏,免得被人当了靶子的安正也惊奇不已。短短一个月下来,刘远就已经在治狱吏的位子上站稳了脚跟,每日早早前往县里去当差,夜幕将要降临的时候才回来,刘桢还听说,在刘远刚上任之初,县狱里的几个狱卒合起来作弄刘远,想要给他一个难堪,刘远也根本指使不动他们,但一个月之后的现在,刘远不仅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甚至还经常从自己的俸钱里拿出一部分去给囚犯加菜,那些犯人因此对他感恩戴德,再也无人能借机生事,等着看刘远笑话的人也都讪讪闭了嘴巴。找了个机会,刘桢虚心求教老爹:“阿父,你抢了本该属于萧起的位置,难道他不生气吗?”刘远道:“自然是生气的。”刘桢:“那为什么你和他的交情还和以前一样呢?”刘远笑了笑:“一者,萧起虽然霸道,却绝不愚蠢。二者,我待他亲热如常,并不因自己骤然晋升而改变。三者,我交好狱卒,善待囚犯,萧起纵是想借机生事,也找不到机会。”刘桢恍然,又问:“若萧起执意要与你为难呢,阿父可有法子对付他?”刘远露出地痞流氓式的嘿嘿一笑:“他若有能耐,功曹又怎能压得住他?可见他不过是靠着匹夫之勇横行乡里罢了,我与他交好,只是不想多生事端,而非惧怕他,惹急了我,不仅得罪了我,还有你那两位阿叔,以及我背后的刘家,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刘桢不由得刮目相看,在这个遍地都是文盲的时代,若是寻常乡里农夫,怎能说出这番颇有见地的话,自家老爹看着粗俗,内心却不乏细腻,不仅会做人,连人心都看得如此透彻。刘远瞧见女儿闪闪发光的崇拜眼神,哈哈大笑起来:“阿桢可是听懂了?”刘桢点点头:“阿父好生厉害,可为何大父还是不喜阿父,只喜欢世父呢?”先秦时,伯父便称为世父。她实在没法理解,枉费她祖父长了一张聪明睿智的脸,却只看重正室生的大儿子,对小儿子弃若敝屣,要知道孔子的父母还是无媒苟合呢,人家还不是成了一代先贤!刘远敛了笑容:“我出生时,你大父即大病了一场,差点一病不起,是以视我为不祥。”刘桢有点无语,她本来还以为祖父因为老爹是庶出才不喜欢他,但事实上,庶出和嫡出虽然有区别,现在还没有被看得那么重,祖父讨厌老爹的根本原因竟然是因为迷信!她忘了古人有多迷信,不,别说古人,就算放在后世,稍微迷信点的,碰上这种事情,肯定也要怀疑儿子跟自己八字不合。天生的偏见再加上娄氏和大儿子在旁边煽风点火,可以想象,这对父子要改善关系,除非刘薪自己醒悟过来。不过怎么看都有点希望渺茫。而且可以想象的是,以后张氏带着他们去问安时,还得遭受一轮又一轮毒液的喷洒,从祖父今天的表现来看,下次估计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他们。刘桢觉得自己老爹跟继母简直被祖父一家折磨得可以赢得年度杯具夫妻奖了。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阿父,世父会不会背着你,在县令面前言你之过?”毕竟她大伯本来就是县里的官员,平日里没少见到县令,要是他在县令面前说上一两句坏话,老爹这个晋升说不定就泡汤了。刘远笑了笑:“不会的,我是功曹所荐,即使是你世父,也不敢跟功曹过不去,得罪了功曹,他以后的晋升之路岂不是也没了指望?”好吧,这个老爹很有想法,自己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刘桢笑嘻嘻地凑过去:“阿父,明日你归家时,顺道买点东边林家的醢可好?”刘远斜睨:“小女子又嘴馋了?”刘桢作了个鬼脸:“说不定我看过之后自己也会做了,不瞒你说,阿母的厨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醢是一种用鱼肉或其它肉制成的肉酱,其中还加入了各种香料,她听刘远和安正等人都提过,据说是难得的美味,这附近要数东边林家的醢做得最好,就是价格稍贵,张氏一直不舍得买,她不好跟继母歪缠,对着老爹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刘远失笑,揉揉她的头发:“好罢好罢,明日给你带一小罐,你可得藏好,要是让你大兄和小妹们发现,三两口可就没了。”刘桢忍不住欢呼起来。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了,刘桢想,即使生活中存在这样或那样小小的困难和矛盾。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果忽略几年后那场即将席卷天下的暴风雨的话。++++++++++++作者有话要说:刘老爹吃的肉羹,这里解释一下。当时的流食呢,从稀到稠,分4种。糜、粥、值、羹。有个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晋惠帝问大臣,百姓何不食肉糜,指的就是这种很稀的,放了肉的流食。至于羹,就是很浓稠的拉,从分类来看,当然是越浓稠越好,这样才吃得饱。于是电视剧里面我们经常看到朝廷开粥场,然后难民们去排队领吃的,那些粥都跟水差不多,可以称为糜拉。☆、春去秋来,刘桢的学习进程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她已经把大篆和小篆基本都认识了个遍,虽然书写还不流畅,总会忘字,但起码阅读是没有问题了。对这两种字体,刘桢的自我要求也是认识即可,因为她知道以后的文字流行趋势是隶书,所以书写练习重点都在隶书上,日子一久,随着认字数量的逐渐增多,她从安正和姬辞那里借来的书简,已经可以基本看懂了。当然,文言文和没有标点符号这两个重大障碍让她每看一段话都异常吃力,但为了早日能够脱离文盲的行列,刘桢还是逼着自己努力去读,每当这种时候她就特别怀念现代的书籍。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横排简体的可爱字体?确切地说,要两千一百多年后。呵呵,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与学习进度相对的,刘桢长大了一岁,鉴于她在鼓捣食物方面的爱好,张氏也将全家一日二餐的食谱决定权交到了她手里。在此期间,刘桢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摸索,仿照东边林家卖的肉酱,自制出了刘氏肉酱,主要材料用的是猪肉,辅料则是盐,酒,豆豉,花椒,茱萸。现在还没有辣椒,刘桢所能找到的辣味调料就是花椒和茱萸了,这种肉酱纯属初次尝试,不过成品出来之后味道还不错,刘远和张氏也各个品尝之后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刘家的家境虽然有了改善,毕竟也不可能天天上肉菜,这种肉酱最大的作用就是下饭,有了它,刘桢就觉得即使是难以下咽的豆饭也不那么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