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种种,今事种种,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声叹息。王令:&ldo;您与齐人那边接触过了?他们怎么说?&rdo;王郢:&ldo;我已派人去给齐军主帅鲁巍送信,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了。齐军围而不攻,无非也是想等魏国主动归降罢了。我听说那鲁巍素有仁厚名声,断不至于咄咄逼人,待回信来了再看如何,若对方要我亲自去谈,少不得我还得走一趟。&rdo;王令:&ldo;那我也随父亲去!&rdo;这话刚说了没多久,外面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城外齐军派人捎来信件。王郢让人将信拿过来,拆开一看,由上而下,一目一行,末了轻轻嘶一口气。王令好奇心大起,但没有父亲允许,他又不好失礼地凑上前去一起看,王郢素来讨厌这种行为。&ldo;父亲,信上说了什么?&rdo;王郢将信件递给他:&ldo;鲁巍说,他只负责打仗,不负责和谈,齐国特使已经启程,此时正在途中,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抵达这里,届时将由他全权负责与魏国和谈事宜。&rdo;王令一边看信一边问:&ldo;那和谈的特使是?&rdo;王郢:&ldo;夏侯渝。&rdo;老父说话的当口,他也正好看到那里,一个没忍住,与王郢一样,他也轻轻倒抽了口凉气。对魏人来说,夏侯渝这个名字自然再熟悉不过,大家也都是老相识了。可谁有能想到,当年那个柔弱不堪的小质子,有朝一日会咸鱼翻身,直上青云呢?而他因为娶了顾香生的缘故,更与魏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令问父亲:&ldo;我听说,夏侯渝在齐国,如今已经封了肃王?&rdo;齐君追封夏侯渝生母为懿节贵妃的事情,此时还未传过来。王郢颔首长叹:&ldo;我自忖有识人之明,却也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夏侯渝竟是一条潜龙!&rdo;王令蹙眉:&ldo;他与魏国有故,想必不会太为难魏国罢,更何况还有顾氏这一层关系!&rdo;王郢道:&ldo;当年他在魏国,过得并不好罢,顾氏离开魏国,也是迫不得已,怕只怕他挟私报复,心怀旧怨,存心想给陛下一个难堪,更何况正因为有顾氏这一层关系在,只怕……&rdo;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顾家听说这个消息,反应却是与王郢截然相反的。&ldo;阿婧,你说的可是真的?&rdo;顾经禁不住面露喜色,坐都有些坐不住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ldo;阿翁和夫君俱是这么说的,那封信我也看过了,想来再过不久,夏侯渝便会入城,不过他定然要先去宫里找陛下的,来不来顾家,犹未可知。&rdo;顾琴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如珠玉璁珑,因为日子过得舒坦,岁月在她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除了面颊丰腴一些,面容依旧不掩绝色。当年闻名京师的三位美人,程翡红颜薄命,严氏入宫为后,顾琴生嫁为人妇,虽说皇后看上去尊贵,严家又手握兵权,但真正论起来,反不如顾琴生来得舒心。王令风流多情,婚后一度遣散外室小妾,但后来又故态复萌,顾琴生伤心了一阵,也与他闹过一阵,发现王令本性难改之后,也就索性撂手不管了,一心一意抚养自己所出的两个儿子,闲来绣花作画,日子也算悠闲自在。&ldo;顾家是四娘的娘家,既然他娶了四娘为妻,我自然也是他的岳丈,夏侯渝若知礼,就该过来行礼认亲才是。&rdo;顾经很快从惊喜中恢复过来,开始捻须端起岳丈的架子了。许氏脸上却还有些迟疑:&ldo;四娘性子倔强,只怕她心中对早年那些事还有所埋怨,不肯让女婿过来呢!&rdo;顾经动作一顿,沉下脸色:&ldo;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自小在顾家长大,顾家不曾短过她的吃穿,又费心教养,这些恩德她若不记得,那也与狼心狗肺无异了!再说当年情势所迫,陛下有命,我们别无选择,又能怎么办!&rdo;顾琴生想说什么,小焦氏递了个眼色过来,她知趣闭嘴了。仆从自外头进来:&ldo;禀郎君,二房三房的郎君娘子们在门外求见呢,您看是见还是不见?&rdo;分家之后,二房的人觉得族老分配不公,又说大房有意吞掉四房的东西,上门闹过几回,两家的关系恶劣之极,反倒不如长房和三房这种同父异母所出,起码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换了平日,顾经连听见二房的名头都觉得厌恶,今日春风得意,却难得大发慈悲:&ldo;让他们进来。&rdo;顾琴生适时起身:&ldo;阿爹,难得来一趟,我想去看看侄儿们。&rdo;顾经挥挥手:&ldo;让你兄长嫂嫂陪你去罢。&rdo;顾琴生不愿见李氏他们,正可借机避开,顾凌和小焦氏想来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带着她来到自己的院落,并未叫来儿女添乱,三人总算得以坐下来好好说话。&ldo;叔叔婶婶他们必然是听说了陛下将要归降,夏侯渝入城的消息,方才上门来拜访的。&rdo;顾琴生道。三人心知肚明,这些年下来,顾凌也早就看清二房的势利,顾家失势,二房立马就想抽身,完全不顾血缘亲情,如今眼看魏国归顺,顾家因为顾香生的缘故,又有翻身的架势,便急急忙忙上门来弥补关系了。遥想当年焦太夫人在时,顾家好歹还算团团圆圆,上下一心,哪里像现在这样?顾凌摇摇头,完全不想多说:&ldo;听说你昨日去探望二娘了,她还好么?&rdo;顾画生自打被送入尼姑庵清修之后,就从众人的视线中彻底淡出了,顾凌和顾琴生念在同胞兄妹的情分上,还会偶尔给她送东西过去,尼姑庵顾凌不方便去,只能托小焦氏过去,但据说顾画生的脾气并不好,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依旧对周围人事充满怨怼,青灯古佛从来就没消磨她心中的怨气,每回见到顾琴生和小焦氏都会絮絮叨叨说起当年的事情,久而久之,她们也减少了探望的次数。&ldo;还是老样子!&rdo;顾琴生叹了口气,也是拿这个妹妹毫无办法。&ldo;你们说,陛下见了夏侯渝,该不会谈崩罢?&rdo;见兄妹二人相对叹息,小焦氏连忙转移话题。☆、这个问题,顾凌没法回答,顾琴生也没法回答,唯一能够回答的人,正在宫里。杨谷一直疑心自打听见严氏投敌之后,魏临就已经性情大变,因为严氏带着皇子公主逃离宫廷之后,他也未曾派人去追,反是召王郢入宫,同意归降,之后便连宫中四处逃窜人心惶惶的宫人也不管,就在大政殿住着,一日三餐,悉如从前,就连奏疏公文,也都一一批阅,有条不紊,浑然没有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的不安与绝望。然而杨谷在旁边伺候,却越看越是惊悚,只觉得魏临其实已经疯了,只是面上还看不出来罢了。&ldo;去给朕泡一杯参茶。&rdo;魏临嘴里说道,手中依旧运笔如飞。过了片刻没见有人回应,魏临抬眼,就见杨谷直愣愣看着自己,表情变幻不定。&ldo;你怎么了?&rdo;他皱起眉头。杨谷鼻子一酸,突然跪了下来,哽咽道:&ldo;陛下,您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罢,您别吓奴婢啊!&rdo;魏临一怔,竟然还笑了:&ldo;起来,朕有什么难过的?&rdo;杨谷:&ldo;陛下……&rdo;魏临:&ldo;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其位谋其政,朕现在一日还没归降,一日就还是魏国皇帝,自然要将这些事情做好,难道朕非得哭天抢地,寻根绳子上吊,才算是尽了本分?&rdo;杨谷嗫嚅:&ldo;奴婢不是这个意思……&rdo;魏临淡淡道:&ldo;放心罢,朕没发疯,便是为了那些见不得朕好的人,朕也不能疯,他们一个个都投递卖国,临阵脱逃了,朕那个卖国求荣的好弟弟,如今正在齐国过好日子呢,凭什么他们逍遥自在,朕就得来承担这个恶果?&rdo;杨谷这才明白,皇帝既没有寻死,也没有发疯,所谓的投降,也并不是在说什么反话气话,而是真的打算将魏国拱手相让。他跟随魏临多年,亲眼看着他从东宫太子的位置上跌落下来,而后又一步步坐上那把最尊贵的椅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魏临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当年为了坐稳皇位,他不得不与严家合作,抛弃发妻,可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依旧是个亡国的结局。杨谷忍不住为魏临抱不平,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不是魏临的错,他只不过是承担了两代先帝造成的那些恶果罢了。换作寻常人,付出一切得来的皇位,却又变成镜花水月,哪里会有不伤心不难过的呢?杨谷一下一下地抽噎,一边哭一边抹泪:&ldo;陛下,您太难了,您太难了啊……&rdo;魏临额角痉挛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动,只是面上表情忽然放空下来,连手中动作也停止了,许久之后,方道:&ldo;去罢,去倒杯参茶来,总不至于连这个都没了罢?&rdo;&ldo;有有!&rdo;杨谷抹干眼泪,连忙站起来,&ldo;奴婢这就去给您泡茶!&rdo;魏临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提笔继续写道:&ldo;皇祖有感前朝昏聩,起兵反梁,创三世基业,天下莫不服膺。承天命之昭,赖祖宗之灵,朕自登极,至今六年有余,然则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君臣不和,民心思变……&rdo;写到这里,他的手微微不由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