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祺自认此去十拿九稳,嘴角微微勾起。能够伤到北溟教主,即便受到师门责罚,自己在江湖上也将声名鹊起,就算手段并不光明正大,谁又能否认这个结果,一个江湖后起之秀伤了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这个诱惑足以让他铤而走险。突然,他的笑容凝固了。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陆廷霄的手往背后伸来,手肘一拐,屈指在那剑上一弹。一股突如其来的内力震得宝剑忍不住微微一荡。却就是这一荡,改变了整个结果。吴祺心生不妙,想要再往前,剑势却已后继无力,想抽剑再刺,却已失了良机,咬咬牙,他一旋身,使出峨眉剑法中一招“与月争辉”。“不可!”惊叫的是吴祺的师门长辈和同门,身为峨嵋弟子,他们对这一招再熟悉不过,却是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既不是有深仇大恨,又是己方出手在先,若真伤了北溟教主,或者自己的同门吃了大亏,都不是他们所乐见的。陆廷霄看到这一招,冷淡的神色微有所动,只因这招数确实有其精妙之处,而非使剑者所致。一团冷凝如月,又迅若闪电的剑光将两人卷了进去,众人未及看清,便听见一声闷哼,那剑跌落在地上,随着摔出来的是脸色苍白如纸的吴祺。手肘费力地半撑起身体,他捂着胸口,愤恨地盯着对面丝毫无恙的人。“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手中有剑而心中无剑,这剑法给你用浪费了。”那人淡淡道,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蝼蚁,不是蔑视,而是无情。吴祺涨红了脸,捂着胸口不断呛咳,吐了几口鲜血。“三年之后,我必要打败你。”他恨恨道,眼角余光瞥及同门或同情或担忧的神色,心中更如有一把火在烧。“随你。”陆廷霄看也不看他一眼,走了。吴祺差点被这句话气得又吐了口血,只不明白老天为何如此不公,有的人如陆廷霄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便什么都拥有了,而自己也是因为拜入峨嵋派门下,又苦苦学了二十多年,才得以窥见武功的上境。三年,三年。他心中默默念道,再过三年,我必要与你一争高下。自古虽然重农抑商,但是商业的发展从来就没有因为统治阶级的态度而停下发展的脚步,即便在最黑暗封闭的清朝阶段,商业依旧有着自己独特的发展,徽商、晋商等的壮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北宋,这个有着当时世界上最领先的文化思想的帝国,即便现在还没有统一南唐、吴越等,但是这并不妨碍它逐渐发展的商品规模,从饮食业、船舶业等各个传统行业的旺盛,到服务业的蓬勃,无一证明了古人的智慧并不比今人低,在北宋的都城东京,也就是后来的开封,甚至有不远千里的犹太人来此定居,其繁华与名声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下,显然很适合商人生存的,就算有再多的条件限制,东京(前文有时称开封,主要是让大家比较清晰,以后全为东京)同样屹立着无数豪富之家,相比之下,如意楼简雅的府邸外表看起来就丝毫不引人注目了。如意楼的生意主要集中在饮食业,也就是食肆和旅馆,在当时的东京,旅馆客房达两万余间,其中如意楼就占了百分之二十。为了尽可能的低调,如意楼的生意,都没有明确挂出如意楼的招牌,但是沈融阳吸取了后世经营的一些理念,将性质一样的生意安上各自的标签,比方说如今在南方,一提起精致美味的食肆,首屈一指便是玉酿坊,上次抚州城内范闲所管的,就是其中一间,除了各自的管事,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生意是属于如意楼的。这样自然有利有弊,但是在古代,士农工商,就算你身穿绫罗绸缎,在连三餐都吃不饱的读书人面前,依旧得低声下气,所以生意做得再大,也很难给你带来社会地位的提升,反而会引来位高权重者的觊觎。再者如意楼另外一个用处,就是通过这些生意,与三教九流的接触,掌握一些别人不可能掌握,或者不可能那么快得知的讯息,所以沈融阳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这个办法。如意楼的生意已经延伸到了辽国,主要是在茶叶和香料方面,宋辽交锋,民间商贸依旧有所交流,另一方面,所谓钱通鬼神,只要有钱,也没什么做不到的,所以喜总管这两年一直在两国游走,只是这一次却碰上了一些麻烦。夜渐渐深了,书房的灯火却依旧亮着。“喜总管受伤了?”沈融阳翻阅文书的手一顿。“是的,”哀思微微苦笑,消息传递速度再快,一个月最多也就两趟。“半个月前的消息了,也不知何人所为,但是从喜总管的信上来看,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生意。”“生意是次要的,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沈融阳一叹。“如海出海已久,没什么讯息传来吧?”他口中的如海,便是喜怒哀乐四位总管之中的怒如海。“这倒没有,只是看来朝廷是要拿下南唐了,近来频频往边境增兵。”“统一是必然的。”沈融阳从案上拿过另一份书牍,漫不经心道。两人说着,不知不觉一夜过去,见哀思脸上露出疲色,沈融阳才发现时间流逝之快,不觉也涌起一丝倦意,却不知是因为一夜未歇,还是突然想到那个人。侍琴推门进来,见桌上的菜肴两人根本没动几筷子,不由一脸不痛快,嘴里嘟囔着泡了壶茶上来,沈融阳看得好笑,逗他道:“不过是一月没见,怎么倒似小了好几岁,是不是想娶媳妇了?”侍琴将茶重重往桌上一放,瞪着沈融阳,气鼓鼓道:“公子,你出去办事,也不带上我们,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侍童侍童,就是服侍你的,你倒好,身体不便还逞强。”他越说越气,竟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沈融阳也不生气,由他说完了,才笑道:“好啊,这才几天,你脾气是越发长进了,看来下次去辽国,还得把你落下,我只带侍剑一人好了。”一听辽国,侍琴两眼一亮。“公子要去辽国?何时动身?”沈融阳笑而不语,那厢侍琴兀自纠缠不休,哀思看得饶有趣味,一时间满屋喧哗,直到乐芸从门外进来。“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乐芸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布了两碗白粥和几碟小菜。“侍琴在耍赖。”一句谑语又引来侍琴顿足跳脚,沈融阳一笑,转了话题。“纪老夫人在别院还习惯吧?”那别院栽满了葡萄,看起来更有几分野趣,想必纪氏会喜欢。乐芸点点头。“看她神色似是很喜欢的,只是问了我几句话,倒有点蹊跷。”“什么话?”“她问了晋王的来历,又问你的身份,还说都是自己拖累了你。”沈融阳思忖片刻,不由脸色大变。“背我去别院!”“公子,怎么了?”侍琴跟了沈融阳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变色。“马上背我过去!”沈融阳少有的疾言厉色将众人吓住了,侍琴连忙伏下身子,将他负在身上,急急往别院奔去,哀思与乐芸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忙跟上去。来到别院,正巧碰上端着盆子前来服侍纪氏洗漱的侍女。“你昨夜没宿在这里?”沈融阳皱眉。“老太太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说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将我赶了出来,让我今早再来服侍。”侍女委屈道。此时天色也不过是将白而已,整个院子如同蒙上一层青霜,略显寒意。侍琴负着沈融阳,敲了敲房门。无人应声。“推门进去。”沈融阳低低说道,那声音在侍琴耳边响起,让他心中一沉,赶紧依言推开房门。只是房内的情景却让侍琴僵住了。跟在后面的侍女啊呀一声尖叫,手中盆子打翻,溅了一地的水,也溅了几人一身。但没有人去计较这个,他们都被房里一幕惊住了。只见一条腰带绕过横梁几圈打了结,上面悬着一具身体,双腿因为没有着力点,晃晃悠悠地。正是纪氏。沈融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如果自己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把她接过来,不让晋王有可趁之机……没有如果。这世上的事情,常常是不遂人愿的。自己一生抱疾,从心脏有问题到这一世没有尝试过下地走路的滋味,上天从来就没有对他公平过。既然上天不公,那么他就只能靠自己,所以他曾经在赵东桥面前发誓,说要以自己的能力保护身边的人。然而……先是苏勤,后是纪氏。沈融阳闭上眼,任悲凉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纪氏对他,实在是真心诚意的好,她是这世上唯一见证并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详的人了,所以她觉得自己连累了沈融阳,只要她死了,就不会有人能够拿着身世去要挟他了。但是纪氏并不知道,他所希望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人为了他没了性命。为什么当我已经有能力的时候,却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