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谁失笑,“你不准备留下点什么吗?”倾弦冷哼不语,衣袖一振,人影隐去,只余下凉亭中动弹不得的谢嫣然,从头到尾,不过是个陪衬。“不追?”莫问谁斜眼。沈融阳摇首。“先回去吧。”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他就这么死了,未免便宜,这样的人,必得先让他尝尝起兵落败,众叛亲离的滋味,方才不负苏勤在天之灵。半倒在亭中的谢嫣然,众人没有往她身上多加过一点主意,刚才陆廷霄那一掌,已经废去她所有功力,余生之年,她也只能在病榻上度过,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了。有时候一死,反而是最轻松的解脱。几人回到客栈,侍琴侍剑早已准备好洗漱诸物等候着沈融阳几人归来。莫问谁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脱险救人的经历,沈融阳摇头苦笑,陆廷霄自顾品茶,只有侍琴侍剑二人很捧场地鼓掌叫好。良久,众人散去,只余下沈陆二人。“你怎么还不走?”“总觉得你有事。”转动轮椅至陆廷霄身前,并指放在他左手脉搏上。命门大穴暴露在别人的手中,陆廷霄却并没有抽手。这也许算是一种彼此的信任了。面色如常,脉搏正常。沈融阳总觉得不妥,在别庄中,陆廷霄少言,是个性使然,但刚才在屋子里,他也一样一言不发,却有点异样了。陆廷霄正想说什么,却一皱眉,转头,吐出一口鲜血,溅到白瓷杯子上,更显触目惊心。忘川蛊,终究是起了作用的。“失魂之症如何解?”“恕老朽无能为力。”“你在这里安然隐居二十余年未曾被人发现,一旦藏身之处被你昔日那些仇人知道,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川滇边界。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现在感觉如何?”“无妨。”车内二人的身份,放在江湖上,皆是一时无双的人物,只是他们此刻都需同坐在一辆马车之内,同往一个方向而去。忘川蛊终是在陆廷霄体内起了作用,就算他没有失去记忆,也得每隔十二个时辰就受一次锥心刺骨之痛,以他的武功和忍耐力,病发时尚且脸色苍白满布冷汗,便可以想见此蛊的厉害。如果不尽快找到解蛊之法……沈融阳抬手掀开马车门帘一角,借着转头掩下眉间隐约的忧色。苗疆,后世多理解为云南,实际上在当下,是包括了四川、贵州、湖南、云南的大部分地区,而蛊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毒物,也正是起源于此。蛊不同于毒。毒药中再无色无味,触之则亡的配方,也是有其药理可循,但是蛊却并非如此,往往一块石头,一根丝线,或者你压根就不注意的细节,就有可能让你中蛊,所以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蛊比毒更为可怕,它不仅防不胜防,而是防无可防。与蛊类似的,是后来出现于诸多小说的降头,两者都能在千里之外致人于死地,它们更接近一种巫术。汉代著名的一个典故,金屋藏娇中的陈皇后,汉书中说她被废的理由是: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承天命。无论这个理由是否真实,但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想见时人对巫蛊之术的恐惧和厌憎。蛊虽然可怖,但并没有广泛流传,它只限于当时极少部分的少数民族地区,而且十分隐秘,会蛊术而且精通蛊术的人并不多,因为万事万物有消有涨,蛊既然这般厉害,它就必然在另一方面有损阴德福寿,越歹毒的蛊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像忘川蛊这样的蛊术,甚至需要下蛊之人用性命来完成,蛊成之日则下蛊者死。下蛊者既已身死,能解蛊的还有何人?纵然如意楼与北溟教的实力合起来甚至足以隐隐与朝廷对峙,但是天下间有些东西,并不是拥有了金钱和人力就能办到的。北溟教的薛五娘虽然是苗人出身,但对于巫蛊之术,也知之甚少,惟今之计,只有亲赴苗疆沈融阳既知巫蛊的厉害,心中所忧之事,无非是到了苗疆之后却找不到解蛊之人。反观当事人,却是一身黄衣玉冠,广袖长裾,安然坐在马车内,翻阅着杂记,脸上淡然若素,找不到一丝忧色。这个时候的北宋疆域,还远未及云南西藏等地,进了云南地界便是大理,早在后晋天福二年,也就是公元937年,这里就已建国,宋朝建立之后,大理以宋为正统,两国世代交好,它也成为宋朝在西南的有力屏障。大理是一个很奇特的国家,它的建国者大理段氏来自春秋时期的郑国,但在其统治下,却是一个以白族为主的多民族融合,大理的女子大都风姿飘逸,生性多情,长相再平凡的女子,穿上那五颜六色的裙子,带上那银玉琮珑的佩饰,也会平生三分姿色,引得路人频频回顾。这里很少有满口仁义的卫道士,走在街上即便你看到漂亮姑娘多看几眼,人家也不会说你什么,说不定姑娘家看你俊俏,还会转过身来送你一朵鲜花。马车停在一间客栈门口,因为需要落脚,也因为路被堵住了。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少女手里抓着鞭子,鞭子另一头却牢牢卷住另一个人的手腕,两人僵持不下,围观者甚众,少女旁边还有个持剑的年轻男子,面有急色,似乎想劝慰,却不知如何下手。被鞭子卷住手腕的少女显然不是汉人,个子有点瘦弱,模样清秀,但此刻却横眉冷目,瞪着那黄衫少女,一手抓住那鞭子,另一只手想挣开,却挣不开。“蓉蓉,算了罢,这姑娘好像也不是故意的……”钱晏和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不安,更多的是尴尬。他奉师命出来游历,师妹非要跟着,还不惜半路偷偷跟出来,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远离师门,又不放心她一人回去,无奈之下之后带上这个自幼被师父师娘惯得有点骄纵的师妹。“贼眉贼眼,看着我的马,还偷偷摸了几下,这叫不是故意的?”夏蓉蓉冷哼一声,得理不饶人,“我看她是想要偷马,看她穿成这样就不是好人,狐媚子!”到了人家的地盘,还说人家不是好人,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感觉到看热闹的百姓开始有点群情激愤起来,钱晏和不由苦笑,一边向周围的人赔不是。他这师妹性子不坏,就是嘴皮子太过刻薄了点。“我不过是看你的马好,才摸了几下,怎么是偷马了,你,你不要……”被抓住的小姑娘脸色涨红,但明显口才远不如她,情绪越是激动,越说不出话来。“没话可说了吧,还说不是想偷马,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向本姑娘道个歉就算了,不然的话就抓你去见官!”夏蓉蓉见她模样,愈发得意起来,“你……”那小姑娘更加生气了,跺跺脚说不出话来,眼圈却红了。夏蓉蓉见状,正有点后悔,却听到钱晏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妹,你看这小姑娘怪可怜的,根本就不像来偷马的,快放了她吧,莫要耍性子了。”证据确凿,怎么叫耍性子了?你让我别耍,我就偏耍!夏蓉蓉心头火起,鞭子从对方手腕抽离,又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抽到那小姑娘的脸上,这一鞭下去,只怕容颜就半毁了。钱晏和大惊失色,正想出手相拦,那小姑娘也已经害怕得闭上眼睛。耳畔一声微动,不及细想,鞭子已断成两截。钱晏和循声望去,一枚琉璃棋子,正深深地嵌在客栈门外的柱子上面。以棋子的重量,要想嵌入东西并不难,功力高者还可嵌在山石上,但是如果还要力道恰到好处,勘勘将那鞭子断成两截而又不伤人,就非寻常人所能做到的了,就连他们师父,只怕也险险能及而已。在这远离中原的地方,何人竟有如此功力?“姑娘仙姿秀逸,冰雪聪明,何必跟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过不去呢?”他们这才注意到,客栈门口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而这温润沉稳的声音正是从马车里面传出来的。“!!你是什么……”见心爱鞭子断成两截,夏蓉蓉愣了一愣便要发火,钱晏和连忙拦住她,朝马车抱拳行礼。“不知车上是哪位前辈高人,可否下车一见?”赶车的是个清秀少年,他跳下马车,并不急着掀帘让车中人下来,而是走到车后,自车厢内拖出一个轮椅。难道车中主人竟是身有残疾的废人?钱晏和、夏蓉蓉、连同那小姑娘,不由都停下争执看着马车的动静。一只手从车内探出来,掀开帘子。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离得最近的钱晏和甚至看到手上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这是一只并不会让人觉得柔弱的手。手的主人很快下了车,四肢完好,行动自如。只是吸引他们目光的却并不是这个。金黄色的穗子从玉冠处垂下来,掺杂在发丝中一直到了手肘处,一袭淡黄色袍子更衬出身形颀长。这人长得并不难看,相反十分好看,但他浑身的气势,却让你不由淡化了对他长相的感觉,在那清冷如雪的眼神中,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物值得他牵挂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