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西域天都十二府拜月府的人?”那种手势,我也曾在劫杀自己与昭羽的那些黑衣人身上见到过,而他们,正是出身于天都十二府中那个最诡异神秘的拜月府。远在边陲之地的门派,自己却接二连三地撞见,仅仅是巧合么?我因为心中讶异,声音便不由高了几分,却不料在场的武林中人全向我望过来。五十年前西域诸派曾遣人渗入中原一些门派,一度造成混乱,众人哗然的同时自然分外留神。付桑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冷笑:“真是笑话,付某虽然练过几年功夫,却从未听过什么府,莫要血口喷人。”自那场小小的混乱之后,再也没听过西域的门派在中原走动,但因为他们的武功奇诡且出手即狠,一般武林中人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也难怪付桑要如此强烈地否定。此时一直站在付桑身后的一名蓝衣人反应极快,在他话未落音便一掌朝付桑后背拍去,却是轻飘飘无声无息,付桑也不回头,足下轻点,身形已然绕到蓝衣人身后,一掌便要印上,却似忽然间惊觉到什么,忙止住掌势,然而为时已晚,那种诡谲而绝不似中原武功的步法已完全落入众人眼里。蓝衣人轻轻一笑:“还说不是,这种步法如果不是西域才有又会出自哪里呢?”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瞥过我的目光竟闪过一丝怨毒,我被他瞪得心中微寒,却只觉得无辜好笑,握住自己的手蓦地紧了一紧,似有安慰之意。眼眶陡然一涩,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轻撇过头,怔怔地望向地面,耳畔隐约传来一声低叹,心不由微微颤抖,似钝痛又似温暖,自己竟也弄不清楚了。“付某虽然出身西域,却一直在柳家担任管事之职,并未有半分逾距之举,慕容门主何以如此苦苦相逼?”慕容也沉下脸,俊雅的面容蒙上一层阴翳,看来竟有几分骇人。“付老毁诺在先,既而又挑拨擎天门与各门派的关系,若不是点破你出身西域魔门的事,只怕付老还意犹未尽吧,今日看在柳家与先父相交的份上便罢,还要本座送客么?”付桑冷笑一声,环顾周围,见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多带了几分戒备,想想再留下来也是自讨没趣,思及回去之后还要领受家主的责罚,不由咬咬牙,转身欲走。旁边本有人想拦下他,但既然身为主人的慕容已开口,他们倒也不好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付桑并没有穿越人群走出去,而是纵身几个起落,便自内掠出,瞬间不见人影,轻功之高令人骇然,只是临走之前,手向后一翻,那个奇怪的手势再度出现。我只觉耳边仿佛有一阵轻风掠过,只顾看着付桑如何出去,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慕容的一只手却已扬了起来,在身前挡了一挡,闷哼声响起。我一惊,陡然回首看他。“你受伤了?”“没有。”他微微一笑,依旧握住我的手不放。我皱眉看着他,忽而伸手一摸,只见左袖处湿热粘腻,赫然渗出一片血色。长而深的甬道,一盏若明若暗的烛火晃着忽忽欲灭的微光,摇曳着,正如映在烛火下摇摆不定的人影。握住灯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已来了好几次,她依然无法习惯这种森冷且静得只余下自己脚步声和呼吸声的地方,简直无法想象里面那个人,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中呆下去的。再绕过几个弯,一个石门便赫然入目。手按上门边嵌着八卦图案的石头,轻轻旋转,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里面如同外面一样,没有半丝灯火,她手上这盏灯,便是全部的光明。“公子?”她将另一只手中的竹篮放在桌子上,一边轻唤着端坐在床上的那个模糊身影。没有任何回应,而她也仿佛习惯了,一边自言自语起来,又似说给床上那人听的。“今天的菜还不错,有香菇鸡,八珍粉丝,还有……”将篮中的菜肴一一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对那默不作声的人道:“公子若没有事,奴婢就先走了。”好一阵子的沉默,一如之前,她拿起灯盏提上篮子便欲转身,腰间一麻,身子顿时无法动弹。“你你!……”心中惊骇无比,却没有大喊出声,因为她知道无论叫得多大声,这里也永远不会有人听到,眼睛因为慌乱恐惧而瞪得极大。“你,不可能,你是怎么……”中了毒,武功被废,而锁住他的,是极北之地所锻炼出来的寒铁,连神兵利器也奈之不得;封住他的,又是七七四十九道灌注了内力的封穴手法,这个人,他,他究竟是如何挣脱开的?“你知道为什么只是点你穴而不杀你?”那人绕到她前面,微弱的烛火照出他的面容。俊美如神祗的脸略显削瘦,却极为冷漠,令人望而生寒,此时在那双清澈冷然的眼眸深处,是无边不际的幽邃。她看清楚了,也生生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道:“教主明察,奴婢只是听命而已,这件事本来就由不得奴婢作主的。”那人似乎对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回话感到一丝微讶,眸中不由掠过一抹欣赏。“本座不会杀你,只不过在我走了之后,你依旧每天到这里来送饭,不能走漏丝毫消息。”女子点点头,事到如今,说了出去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必定还会以失职之罪受到重罚。“但时日一久,必然会有人发现,到时候……”那人冷不防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冷冷道:“七日之后,自己想办法出去,到炽木的迟箫亭等我,如果走漏一丝消息,方才在你身上拍的那一掌就会发作。”她轻轻一抖,不敢直视那清冷如炬的目光。“奴婢明白了。”望着那个离去的颀长背影,她突然有些难过,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慕容将身体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掩住自己受伤的事,连擎天门的人也没有发觉,然而握住我的手却一点点地冰冷起来,唇色也不易察觉地渐渐苍白,我的心随之慢慢往下沉,终于冷不防抓住方才对付桑出手,显然也是擎天门中人的那名蓝衣男子问道:“这里可有安静的后院?”见我脸色不善,他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往后左转便是,秦公子你……”顾不得与他再说上几句,我扯住身旁那个人便往里走,抛下身后纷纷的议论,那人竟也由得我拉着,一路上碰到几名侍女,便随口吩咐她们备好热水纱布。虽然早有准备,却在解开染血的白色袍子露出那只受伤的手臂时还是狠狠拧起了眉。也许付桑自持身份,并没有在暗器上喂毒,然而银针早已嵌入血肉三分,末端甚至还带了小小的倒钩,制作精细,用心也恶毒。修长手指搭上我的眉心,缓缓揉平上面的皱褶,低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不适合皱眉。”这是谁的错,我冷哼,没有故意下重力,然而那种连皮带骨的痛楚并非常人所能消受的,他竟也面不改色,只望着我微微而笑,似还有几分心满意足,也由不得我不佩服,忆及他出手挡下暗器的那一幕,语气仍不觉冷了几分。“堂堂擎天门主,竟连小小的暗器也躲不过,只余下以手相挡一途了。”明明可以从容避开却故意出手相挡,清楚他的用心,偏偏自己看着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脚步也确实如同定住一般迈不开分毫。这叫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我微微自嘲地想着,手却十分慎重地缓缓拔出那七八枚沾血的银针。“我从不后悔这样做,只要能留下你的脚步,纵使再受十次我也愿意。”他轻轻说道,感觉到投来的深深凝视,心陡然震了一震。绑好最后一块绷带,我站了起来,正视着他,缓缓道,“你认为伤痕是可以弥补的吗?”“伤痕会结疤,然后,从那里长出新的血肉。”他的目光一贯柔和,却在看着自己时多了一份专注和深情。“我连是否已经结疤都不清楚,又如何长出新的血肉?”我露出一丝苦笑,抹了抹脸,可以毫无顾忌如从前一般嬉笑打闹若无其事的自己,却总在面对他时,多了几分莫名的心痛和惆怅。“你清楚,只是你不敢正视它。”那人轻声叹笑,仿佛无奈又纵容。“你喜欢什么事情都藏在心中,我却总是担心,你是不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又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了起来,不是人在哭,而是心在哭。”几分戏谑,也有几分痛惜,正是当年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时隔四年,犹历历在目。我有几分狼狈地瞥开视线,在人前向来淡然处之谈笑自如的自己,却总在他面前浮现无所遁形的感觉。望着他温柔如故的笑容,想起自己身在苍澜中箭昏迷时耳畔声声响起的低语,始终握住自己的温暖而干燥的手,心又是忽忽一痛,呼吸蓦地窒住,有点喘不过气。“给我们一个机会,将这三年失去的时光一点点重新找回来,可好?”他伸出手,那只受了伤的左手,笑如春风。我怔然半晌,直视着他,一字一顿。“若我不愿意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底便已经决定了什么,从自己踏入凤台的那一刻,或许要更早。“虽然错过了三年,人生还有很长,只要你我都还活着,我便愿意等。”慕容眼角漾起微微的笑意,连带整张脸也柔和起来,眉间不掩一丝霸气,却有更多的坚持,显得比当年初见时的他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