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禁锢紧了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手指无力地搭上鞭子,肺中的空气愈来愈少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恍惚中好象听见君陶然略带焦灼的声音:“你放了他,我让你走。”“不用,你喜欢便杀了吧。”清清冷冷的风扫过厅堂,一抹雪影出现在门口。看不清他的面孔,然而那毫无感情的语气却令我不由瞪大了眼睛。那声音,那气势,分明是我在镜湖上遇见的陌生男子。☆、“参见教主。”包括君陶然在内的冥月教中人一见来人,立刻下跪行礼。原来他就是封雪淮啊,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我感到傅离珑缠在脖子上的长鞭顿时松了不少,那持鞭的手甚至还微微颤抖着。“免礼。”好冷酷的声音。呼吸顺畅不少,灵魂似乎重又回到身体里,我在急剧喘着气的同时,终于看清了来人。平滑如雕的俊容是上天无比的眷顾,粗细有致的墨眉下镶着一双摄人心魂的狭长凤眸,却仿佛玉石般幽幽冷冷,鹰鼻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袭白袍倚风而立,宽大的衣袖随风摇曳,活生生是谪仙下凡的风姿,可惜却被身上那一股未敛的肃杀霸气破坏了美感。我不由想起镜湖上的惊鸿一瞥,当初疑是踏雪而来的天人,于是想也不想,破雪二字便脱口而出,没料到他名字中真有一个雪字呢,自己可以去摆个算命摊子了,未知他可还记得自己这个目睹他杀人的冒犯者呢?头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许多念头一闪而过,嘴角不由为自己浮起的怪诞想法勾起了一抹微笑,却没注意到一双冷冷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傅离珑笑得凄然。封雪淮不语,只冷冷地看着我们。君陶然开口:“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究竟是谁让你下的毒?”我恍然,原来之前君傅二人口中的“他”便是封雪淮。傅离珑只痴痴地凝望着封雪淮,旁人说什么已不入她耳。“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见我,哪怕是施舍一个眼神也好,我便不会这样做了……”莫非傅离珑是因为他才会心生报复的?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爱未免也太过激烈了。那时的我虽然心有所属,却并不能理解这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爱恋。“你有什么值得我看?”封雪淮冷冷一句,便将她的满腔爱恋全冻成了寒冰。“我有什么值得你看,我有什么值得你看……”傅离珑喃喃念着,继而凄厉地笑了起来:“天下间还有几个女子比得上我的容貌?十几年了,师傅临终还要将我许配于你,你却连看我一眼也不肯,到底是为什么!”“你不是我要的人。”与那激动的声音相比,封雪淮依然是不动如山的漠然。“好一个不是你要的人!”傅离珑闻言大笑,笑中带泪,更觉凄凉。“我不甘心,千方百计挑起你们与擎天门的纷争,只为了能看看你的身影,而你,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宁愿派了君陶然来,自始至终都不肯出现。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处置我这个冥月教的叛徒么?”她脸上带着放弃一切的绝望,声音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一双手却始终紧紧握住缠着我的长鞭。“按教规处置。”“那就是死了。”傅离珑冷冷一笑,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蓦地一扯长鞭。“呜……”我紧紧地皱起眉,发出痛苦破碎的呻吟。“他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身为教主的你却不顾一顾他的安危么?”傅离珑魅眼望向封雪淮“他非我教中人,你想杀便杀吧。”封雪淮淡淡地道,似乎一条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如同天气那般简单。“教主!”萧宁惊叫起来,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焦急。“不愧是冥月教主,果然是绝对的无心无情。既然都是死,倒不如拉个人做伴。”傅离珑咯咯娇笑,朱唇凑近我耳畔低语:“秦惊鸿,你千不该万不该坏了我的好事,我恨极冥月教的人,你却还偏偏救了他们,黄泉路上,你便只怪你自己多管闲事吧。”鞭子愈收愈紧,视线渐渐暗了下来,眼神迷乱之中掠过君陶然眸中的心虚和歉疚,封雪淮冰冷的声音和萧宁焦灼的惊呼此刻听来竟是如此遥远不可捉摸,然而灵台却是异常的空明,许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的一枚棋子而已。君陶然早就知道毒是傅离珑下的,然而与杜启非在一起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所以只是猜测而没有确实的证据。于是便要自己这个坏了她计划的人来,让恨了透我的傅离珑露出破绽进而引来幕后的主使者。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却未算到从头到尾只有傅离珑一个人而已,虽然杜启非是个疑点,却牵扯不到什么阴谋,单纯只是一名女子心殇的代价罢了。而自己,也是这场代价中的一部分……慕容,我怕是等不到与你相见的那一天了……“不要恨我……”低低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女子良心未泯的絮语,怎么会恨你呢,要怪只怪自己时运不济,你终究也不过是为情所伤而已啊……我想着,眼睛渐渐合上,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之时,傅离珑手中的鞭子却不知为何突然松了一松,弹指间变故已生。脖子上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压迫感忽然全部消失,一度毫无气息流转的胸腔内一下子涌入大量的气体,让我不觉抚着颈项大声呛咳着,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睁开迷蒙的双眼,惊见君陶然已夺过傅离珑手中的长鞭,而封雪淮则一掌印上她的胸口,彤云般的曳地宫裙如火蝶飘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身子无力地滑落。鲜血不断从口鼻中喷涌出来,看得出封雪淮那一掌打得很重。然而她竟然还笑了出来,血痕交错的脸庞并无损于她的绝艳,就像一只濒死的蝶正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师兄……”她吐出一口鲜血,困难地说道,藏在衣袖下的手颤抖着伸向封雪淮。封雪淮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动作。“师傅临死前,只有我在他……在他身边,你不想知道他……咳咳……和我说了什么吗?”毫无感情波动的眸子看了她半晌,直至她似乎已经昏厥的时候,才缓缓移动着步子,在她身前站定。傅离珑沾着血迹的唇张了张,喃喃说了什么,却没有人听得清。封雪淮亦蹲下身,将身子往前倾近了一些,耳朵靠近那唇瓣。余光掠过一丝寒芒,我不由惊叫起来:“小心!”说时迟,封雪淮已捏住她的手腕,欲将那匕首打落。却不料傅离珑反手握住他,将匕首往自己胸口送入。我被这一幕骇住了。鲜血从锋刃插入的地方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将一片红衣颜色染得更深。她的手却紧紧抓着封雪淮,那力道大得竟连封雪淮一时也挣不开,脸上浮起幸福的微笑:“我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咳……能够死在你手里……我不曾后悔过……”她终于放开了手,封雪淮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在一旁冷冷注视着她。只见她按住那鲜血横流的伤口处,似乎想让生命流逝得慢一些,眼珠缓缓转动着,来到我身上,轻轻地开口:“你可以过来么……”我愣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行至半路,袖子被扯住了,抬眼一望,对上君陶然不赞同的眼神,我皱起眉几不可见地轻笑了一下,毅然地走上前去,忍住不适,在她身前蹲下。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惧怕呢?傅离珑看着我,那神色温暖安详,全无之前的戾气和阴狠。“让我看一下……”她低低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又凑近了些。“秦公子!”萧宁几乎是失声叫了起来。她定定地注视着我,“再笑一次。”“什么?”这回我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了口气,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再次开口:“再笑一次……给我看……”我不明白她的话,却仍然依言扯了扯嘴角。“不对……不是这种……”她似乎有些失望,眼眸渐渐涣散,神情却愈发满足:“刚刚我看到了……看到了飞雪……看到了流云……那胡地七月的飞雪……多么无瑕……我永远……也无法……”语未竟,手困难地举起,似乎想碰触我的脸,却终究无力地垂下,眼睑缓缓合上,嘴角却依然挂着满足的笑意。大厅内静寂无声,每个人都被惊呆了,久久无法反应过来。萧宁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旁扶起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悄声问道:“你没事吧?”我忍住昏眩欲呕的感觉和喉间炙烧般的疼痛勉强站定,轻轻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却全因眼前的女子所起,酸酸涩涩,似乎有什么冒了出来,却又一片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封雪淮首先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有人轻轻开了口:“教主,她的尸体……”“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白影翩然而动。“站住!”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冒了起来,烧得我难受至极,就这样朝着那背影大喝出来。人人皆惊疑不定地望向我,此刻心中燃烧着一把怒火,倒是什么惧意也没有了。白衣站定,却没有回头。“她虽然手段激烈,可毕竟是真心真意爱过你的,死者为大,你怎能如此待她!”说至激动处,眼前隐隐发黑,却是一口傲气哽在心头,硬撑着没有倒下去。萧宁紧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惶恐:“秦公子身体不适神智不清故出言有所得罪,请教主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