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宛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叹道:“也只有彼此世交我才说,你这人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凉薄,只怕没什么女人受得了长留在你身边。”“这是诋毁?”“不,是惊叹。你别这样看着我呀,人生总要有点不可预测的风险才有趣,不然事事掌握在先岂不无聊得很?”顾梓宛咯咯笑了起来,“虽然我依旧认为联姻是结盟最牢固的手段,不过你既然拒绝,那也只好另觅良途了。”不要怪她恢复得如此之快,只因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很明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拒绝这样一桩对你我都有好处的联姻吗?”星眸一眨一眨,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难道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不会认为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和我在这里聊天吧?”下逐客令了?她轻笑,吞下最后一口樱桃酥,吃相优雅而淑女:“不要紧,现在没人当我是威胁,待他们先争出个子丑寅卯再说,太早踏进去只会沾上一身腥。”想先看龙虎斗,再坐收渔利?钟旻不置可否,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女人的城府了,但顾家那帮子人也不是没有一个是好料理的,她想要凌驾于众人之上只怕还需要下一番功夫。眼见老人如此激烈的反应,陆知处立时与这枚镯子的来历有着莫大的关联。“这是家传之物,由晚辈祖母留下的。”老人面部耸动,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祖母叫什么名字?”“金恒亭,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爱新觉罗恒亭。”凡是中国人对后面那个姓想必都不会太陌生,满清覆亡之后,满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们为避免麻烦,常常将自己的满姓改为汉姓,而满语中的“金”,就是爱新觉罗的意思。“爱新觉罗恒亭……”老人似喃喃,又似回忆,枯瘦的手情不自禁伸出去抓住陆知处的衣袖,“她呢,现在在哪?”“她已经在不久前辞世了。”老人大吃一惊,脸色骤变,身躯已摇摇欲坠,几要倾倒,陆知处连忙扶住他。“老先生与家祖母是旧识?”其实这已是不言自明的事实,此时陆知处问出来,不过是转移老人的悲伤,他自己心下也很意外,祖母少时离家,随着爷爷在外飘泊,早已和家里断了联系,然而几十年后远在香港的一隅,却竟还有人认出了这只镯子……“她怎么死的?”老人却不理会他的问题,兀自问道。“旧疾突发,心脏病。”老人闻言,再也禁不住陆知处的搀扶,身体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奇异,说不出是悲伤,还是遗憾。陆知处静静地默立一旁,等他恢复过来。“她这几十年过得好吗?”“很好,祖父祖母二人伉俪情深,几十年来虽然颇多风雨,却都是两人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那就好……”半晌,老人长长地吐了口气,情绪渐渐沉淀下来,毕竟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人生看得太多太淡,再怎么悲伤也不会在面上流露太久,他打起精神重新注视着眼前这名故人的后代。“你是恒亭的孙子?”“是的。”陆知处神色淡定自如地任他打量,心里不能说毫不着急,但事情峰回路转发展到这一步,贸然开口只会适得其反。本以为老人会有一番仔细的盘问,谁知看了他半晌,那双冷漠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笑意。“你知道吗,虽然你长得不像恒亭,但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却像了个十足,这让我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你。”不待陆知处回应,他缓缓道:“我是你祖母的堂兄,也就是你的舅爷,你祖母想必没有跟你提起过吧?”陆知处神色一动,“舅爷的名讳是上恒下音?”老人显然很意外,“你知道?”他点点头,“听祖母提过,说年少时家族里就数你们俩的情谊最好。”“是啊,情谊最好……”老人的神情似喜似悲,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一边轻轻道:“当年我出海留洋的时候,恒亭还只有十五六岁,我们甚至还约好回来之后要一起去看看西藏的布达拉宫,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是天人两隔……”老人微撇过头,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不说这些了,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恒亭的亲人,我已经很高兴了。”“若是早点知道舅爷,知处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拜访了,请您谅解。”在知道了这老人与自己的关系之后,陆知处的语气多了几分柔和,无论这里的财富古董有多少,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罢了。“说起来还是托了这只镯子的福啊!”老人挥挥手,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慈蔼地望着他。“我记得你来这里,好象是为了拿它来跟我交换宋氏10的股权对吧?”“是的,希望舅爷可以成全。”陆知处语调平稳,不改初衷。老人抚摸着镯子上精致玲珑的纹理,半晌才缓缓道:“这只镯子是我们家能够保存下来为数不多的贵重之物,因为你祖母是幺女,所以才传给了她,现在她把这只镯子留给你,足见对你的信任与爱护。”言下之意,是责怪陆知处不该拿先人遗物来换这区区10的股权。陆知处微微一笑,“我会在心中永远怀念祖母,一枚镯子不过是身外之物。”他顿了顿,“何况,这只镯子代表着家族过往,我以为放在舅爷这里会更好,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会懂得它的好。”“你这小子好会说话!”先前古怪而略显严厉的老人蓦地大笑,拐杖顿了几下地。“明明是想要那股权,却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地捧我。”陆知处但笑不语。“我是你舅爷,就凭你奶奶的渊源,这个忙我也非帮不可,宋氏这10的股权,是当初宋诚初为了感谢我帮了他一个大忙而送给我的,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只管要去也无妨,如果宋氏因此不能轻许而需要开股东大会来表决的话,我也会站到你那一边的,至于这只镯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见到你,听到恒亭的消息,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事了。”他望着陆知处的神色愈发柔和,“越看越觉得你像恒亭,这神态,这笑容……”老人语调淡淡,也透着淡淡的欣慰。待出了金家大门,已是日幕西垂。陆知处看了一下表,六点。拿起电话拨通,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显示。他吸了口气,默立半晌,又按下另一个号码。“喂?”幸好,这次拨通了。“张绍吗,我是陆知处。”“陆先生?太好了,你一直关着机,我都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你,二少他已经往钟家老宅那边过去了……”陆知处不得不打断他,“他关机了,我要怎么联系他?”那边闻言也犯难了,“这,二少等了你好久,刚刚才走的,现在老宅是非钟老爷子的允许不可入内的……”挂了电话,陆知处长长地吐了口气,不许外人入内么,那么就只有……偌大的会议室内,暗潮汹涌。钟氏的首席秘书在那里宣读最近钟氏及其旗下各公司的业绩,每个人看似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然而那下面的心思是如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钟泓这次没有回来,长长的会议桌上,除了首座的钟老爷子,左右分别坐着钟鸿钧,钟沁,钟京平,钟旻和其他几个钟家人,还有几名当年同钟老爷子一起打天下,现在理所当然成了钟氏元老的老人,连钟老爷子和他们说话也要客气三分,并非畏惧,而是代表着多年的情谊和信任。待秘书将那长长一串报表念完,一直闭目假寐的钟老爷子这才睁开眼,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自从我退下的这些年来,辛苦鸿钧了,有了你的维持,才有钟氏今天的局面。”钟老爷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钟氏现任总裁的眼眶瞬间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去,要知道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要得到父亲一句称赞的话是如此得来不易。而老爷子心里也明白,钟鸿钧虽然没有他年轻时的那种霸气和决断,但对于打理钟氏,向来是尽心尽力的,若说钟家里还有不怀私心一心一意为着钟氏的,那便也惟有钟鸿钧了。众人不像钟鸿钧那般激动,他们知道开场白过后,接下来的话,才是钟老爷子要说的重点。果不其然,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参茶,一如他不疾不缓的口气。“我老了,也没那么多精力再管钟氏的事情,鸿钧这些年做得很好,但也很累,我想找个人来分担他的工作,让他能够轻松一些。”这话说得好听,但任谁都知道钟老爷子是在为挑选下任钟氏总裁而做准备了。没有人接话,可没有人的心中不是早已百转千回了的。“如果我现在随便指定一个人,只怕你们都不服。”老爷子咳嗽几声,钟旻目光所及,突然发现老爷子比起前些年的精神矍铄,已明显老了许多。“所以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来决定,现在让刘秘书公布你们各人名下的公司业绩,我会将钟氏30的股份转让给最优秀的那个人。”钟氏30的股份?众人暗自震惊,老爷子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