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几次,见你都没醒,也就走了。”
鄢容本也不打算瞒着高升,若不是梅秀内应做得好,长贵行动也不见得如此顺利。“里面有些东西应该是梅秀姑娘用得着的,让她自己挑。李署长的枪找个山坳丢了就是了,官票给她,她和那家伙应该有笔帐要算的。对了,我们庄上十亩稻田也划给她,这事抽空办就可,要快,悄悄的别声张。”
这些话说过以后,就累得手指也不想动弹,鄢容刚要躺下再睡,忽然想起有件更紧要的事“对了,今日是个什么日子?锦生的生日过没过?”
见高升不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锦生有没有来看过我?”
高升沉默了一下“何锦生在您走的第二天一大清早上派人来找过你。”
鄢容疲累却笑得开心,“我又没生他的气。”一抬胳膊,痛得咝的一声,高升捧着他的手臂“您摔伤了胳膊发了炎症。”
高升又禀报了些锁事,云祥家里人一波波的来过,都想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你们两个又上山了。
鄢容心心念念的却是别的事“锦生的生日办得怎么样了,我因为生病都没有给他庆生。”
高升沉默了一下,决定现在让他知道也好。“何老板已经走了。”
“走了?云哪里了?”
“听说是南京。”
“南京?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是和秦司令一起去的。”
鄢容怔怔的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咳得惊天动力。
他浑身没有力气,前胸后背的透着凉。
“听说何老板惹上了麻烦,他打死人了。”
季节更迭得极快,似乎一眨眼,秋天就被刮走了。立冬那天,长随进来回话,首饰行里那些东西都已经尽好了,要不要送过来。
鄢容怔怔的,神气始终缓不过来,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来。”
“我的爷,杨掌柜的求见。”鄢容回头看他两眼无神,老管家心底叹气,他家少爷命苦,孒然一身实在可怜,这些年都没有个贴心人,好不容易碰上一位又摊上这种事,都是命啊。“是锦生班的杨掌柜。”
杨掌柜规规矩矩的站在地下回话,鄢容似听非听的看着窗棂。
“锦生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就打伤过一个孩子,当时赔了不少钱,也因为这事上了报纸闹得很厉害,所以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到这里来的。”
“不是我说,就他那个破烂性格,能有几个孩子愿意跟的?要不是家里穷得不行,谁愿意把孩子往这送啊。惹下祸事以后老实了好几年,虽然小打小骂的也有,大抵师傅对徒弟也就这样,我们都以为他改了,怎么知道老毛病又犯了?”
“荣庆班的那个班主那天说的那些话,我揣摩着就会若点是非,何锦生可不是个有气量的,谁成想又拿下人发火做法。”
“我接到信再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何锦生手里拿着烟枪,看样子也是吓得够呛,他说‘我就打了他几下,哪知道这么不经打。””
“也怪那孩子多嘴,哪有背后议论师傅的,我听锦生说的,那孩子说‘你没看那老家伙和鄢少爷说话的时候神态,相当可笑。’你说,就锦生那性格,能不气吗?”
“锦生班摊上这档子事,前后乱成一团,跑了几个学戏的孩子,有个学武生的和那死了的孩子很亲厚,总想找锦生报仇,若不是秦司令保他,怕早被人下了黑手。”
锦生脾气不好,鄢容是知道的,那天晚上,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有那么一刻犹豫,如果他不走,或者第二天不去爬山,鄢容垂头闭目,用手捶胸“锦生,锦生啊。”人算不如天算,他谋划来谋划去,到底没谋划过命运。
鄢容打开首饰箱“这些都是给锦生的。他或许用得着。”
杨掌柜的狐疑的看了鄢容一眼,再看那箱子,满箱的点翠首饰,泡子、鬓簪、串联、顶花、偏凤、面花、压鬓、凤桃、八宝、耳坠子等等装了大大一个箱子,至少五六十件,都是纯银做底,光泽绚烂耀眼,显眼处还有个用猫眼做成的戒指。
杨掌柜的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再偷瞄鄢二少爷,虽没什么气色,阴沉沉的面孔着实吓人,再加上街坊面上流传的那些传闻,杨掌柜的也不敢伸手沾他油水。
“这些您留着吧,送他也没有用,他用不上的。走的时候秦司令什么行头都没让他带,说是,用不上了。锦生班,他也都托付给我照管了。”
“对了,那天锦生说要来府上看看您道个别什么的,都到门口了,听说您还没醒,秦司令便说要走,连看都没让他看一眼就走了,哎。对了,他托我送你样东西。”杨掌柜的送上本《西厢记》。
鄢容翻了翻,见里面没夹什么书信字条之类,不免失望一番。
杨掌柜的好心安慰“这戏本是他常看的,至爱之物。”
“他还说什么?”
“也没什么了。”
足足叹了半日的气,鄢容惆怅不已,还想着与锦生缠绵一生,而今只能天各一方。
鄢容躺在榻上,脸色灰败。昏昏沉沉想要睡去,一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何锦生还穿着睡衣裤,月白色的裤角上沾了茶渍,一地的碎瓷器,何锦生捏了烟膏子向他走来,“鄢容,你太欺负人了,我不活了,你也陪我一起死。”
他的锦生哭得梨花带雨,那神情却让人爱怜“好,好,我们一起死。”鄢容笑着任他往自己嘴边塞那东西,紧闭着牙关,不敢张口。
一时间又仿佛云祥刚回来时,在园子里穿行,渐行渐近来到面前,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一笑,人面若桃花让人不忍错目。
又是整点时分,一屋子自鸣钟高高低低声音起伏。鄢容长叹一声,如大梦初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篇短小的后记做番外~
☆、
云家少爷自从跌下崖去,便不见了踪影,云家上下找了足有二个多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山上丛林密布、峰峦叠起、山涧幽深、山坳众多,云老爷再不死心,眼见农历新年将至,也不得不暂停搜寻。
此时云太太愁云惨雾的开始整理行装,南京有些事总是要处理的,再也拖不得的。
下人说鄢少爷来了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这鄢家少爷早不来晚不来,倒像掐着时间来的。太太陪老爷进城看病,他就上门拜访。换做一般的女人,家里没有主心骨,即便有千般想法万般想知道的,也会希望他换个时间再来。
云太太是新女性,是以只愣了一下便说“让他进来吧。”整了整云鬓打量一下自身衣装便去前厅,她倒要看看这个鄢少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鄢少爷胳膊还没好利索,蜷着手臂横在胸前,没吊绷带。他长身玉立,梳着时髦的头发,虽然瘦弱却不似别人传闻的那样难以亲近。
他正在厅堂上看壁画,听见云太太脚步声,只一个回头便让人凭添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