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庄连克抄起酒壶要砸向千叶惠,却被身边的兵丁夺了去,整个人仍被死死按在座位。庄连克本来生得粗鄙,加斜跨脸的刀疤,怨怒逼人的表情,此刻看来更是狰狞瘆人。
“这位,就是庄翁遇刺当日「济沧号」刺客秋原太郎的妻子,她当时就在现场,参与了整件事情!”道衍似乎没有看见庄连克的挣扎,指着千叶惠继续说道:“你告诉大家,当时生了什么?”
千叶惠铁链加身,一副「阶下囚」的狼狈姿态,很配合地说道:“那天我丈夫第一剑刺偏了,庄定海只受了点轻伤而已。后来他拿出3ooo两银票,要我们放他一马,还说,如果告诉他是谁要害他,他会多给我们1ooo两。我们已经答应了,不打算再杀他,正准备拿钱,但是…”
“但是金文炳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故意高声大喊「抓刺客」!这一喊,恰恰激起了惊变,才逼得秋原太郎夫妇作困兽之斗,以至于庄翁被重新置于险境之中。”道衍非常及时地把话接。
“这,我,我当时看见老爷满身是血,刺客手中持剑,我,我又没听见他们之前说了什么,我哪里知道他们已经打算不杀老爷了?”金文炳继续辩解。
“好,好,就当你是不知道。接下来,庄翁在厮斗中头部被倾倒的假山石砸中,昏迷不醒。但在后来伤情验查的时候,明确现:真正的致命伤,是藏在庄翁被假山石砸中的大片瘀伤中的另一处层叠的击打伤,且聚力精准,受力面小而圆。”
看大家有点懵,道衍继续解释:“也就是说,在庄翁被假山石砸中之后,有人用类似铁棒的重物的底部,蓄意地对庄翁的伤处进行了再次的击打!”
“当时所有的家丁、护卫都在全力围捕刺客,只有你,一直守在庄翁身旁。这个,你知道,还是不知道?”道衍说完,走到近前,背手逼视金文炳那双惊恐不定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金文炳的防线已接近崩溃。
道衍从袖中拿出一小瓶香露,手指微弹,暗中洒在金文炳身,再命千叶惠来到金文炳身后一丈,问:“你看看这背影,是否似曾相识?”
千叶惠定睛看着,在闭眼闻了闻气味,突然睁眼,大声说道:“对!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就是那个黑衣人!”
金文炳慌忙说道:“什么这个人?那个人?什么黑衣人?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秋原太郎!我怎么可能是那个「黑衣人」?”
道衍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坏笑:“我们几时说过见秋原太郎的那个人是「黑衣人」?”
眼见弟弟不打自招,金氏这个做姐姐帮腔道:“你这个小贱人,你凭什么说他就是「那个人」?”
“我认得这个味道!那黑衣人来找我丈夫的时候,身就是这个味道!”
“哼,蛮夷下人,少见多怪!这只不过是「阿刺吉」的香水味道,随便哪个阿猫阿狗涂了这个香水,都是这个味道,这也算证据?”金氏反驳。
“不一样!”千叶惠看不惯金氏的傲慢,倔强地说道:“师父,请你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洒几滴「阿刺吉」。”
道衍开始有几分欣赏这个倔强的琉球小女子,欣然照办。
“这位老先生,除了「阿刺吉」,还带着好些药味,嗯,田七、薄荷、老姜。”经过李世农身边,千叶惠说道。
李世农微微一笑,表示赞赏。
“夫人,你身的「阿刺吉」就和他身的不一样!”千叶惠走近金氏,说道:“除了「阿刺吉」,你身还带着檀香木、芝麻叶、珍珠粉的味道。”
金氏一怔:佛香熏陶、芝麻叶汁水洗头,珍珠粉敷面,这女子所言无不应验!
“这位老爷,除了「阿刺吉」,还带着玫瑰花露的女子味道”经过徐善身边,千叶惠说道。
金氏妒意幽幽地盯着徐善,心中骂道:这个吃不饱的滥情野狗!
…
“行了行了,不必多言了,你就说说,这金文炳身的味道有何独特之处。”道衍打断千叶惠,问道。
“他身,除了「阿刺吉」,还带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尿骚味,而且这尿骚味也不同寻常,混在一起,乍闻起来有点像烤焦的蜂蜜葵瓜子!”千叶惠补充道:“看起来,他是长年滴沥不尽!”
金文炳夫妇惊恐的对视,看来千叶惠所言不虚。
“所以,你就是那个滴着「阿刺吉」去买凶的神秘男子!”道衍不由分说地继续说道:“你知道「阿刺吉」这种香水名贵珍稀,在明州也就区区数人用得起,所以,故意以此混淆、假冒!如果追查起来,还有可能把罪名引到庄连克、王轮,甚至,大夫人身!”
“原来是你要害我爹爹…”庄文良哭闹着用双手捶打金文炳;
庄连克猛然惊觉,也随后附和道:“原来是你呀,舅舅,你竟然对我爹下如此毒手…”;
金氏则大梦初醒一般望着金文炳。
“这都是这和尚瞎猜的,我没有啊…姐,我没有啊!姐夫对我金氏一门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你们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如此啊?我是冤枉的啊…”金文炳大喊着。
“因你长年沉溺于酒色,痴迷于赌钱!你现在囚龙岛所欠的债,恐怕不下十万两吧?”看金文炳的夫人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道衍更加胸有成竹地说道:
“庄翁曾劝你收手,你却死性难改;当庄翁决定不再为你的债作保时,你就动了杀念。庄翁一死,若是庄连克掌管庄府,你们素来沆瀣一气,你自然如鱼得水;若是庄文良掌管庄府,你更是可以娘舅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更重要的,你得知庄连克与庄翁因柳情反目,并酒后扬言要弑父,你正好躲在暗处「帮」他杀了庄翁,如此,左右得利,他人背祸——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当真是高明哇!”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我是冤枉的,这和尚是血口喷人…”金文炳仍在强辩,但已被两名亲兵押到一旁待命。
“冤不冤枉,今晚回到军营,对着人证物证,一审便知!”道衍一副威服四座的样子。
“说起来,王轮、金氏母子原本也是要设计除掉庄定海,只不过藏在暗中的金文炳先动了手而已。金文炳这一出「借势杀人」打乱他们的计划,王轮,金氏,庄连克彼此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谁先下了手?但不管怎样,庄翁重伤、临危乃至一命呜呼,总归是对他们有利,对付庄定海的就是自己人!也正是因此,那个被擒住的刺客——秋原太郎,才会在庄府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灭了口,是这样吧?庄大夫人?”
“无稽之谈!那刺客由钟管家严密看管,死了活了问他就行,与我何干?”金氏冷冷说道。
“不急,不急,庄大夫人,故事还没有完。”道衍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李世农,继续说道:“根据多次验伤的结果:除了头部的致命重击,庄翁体内还中了经年累积的砒霜之毒。”
听到此处,众人皆惊讶,唯独金氏眼皮低垂,强作平静。
“按说如果有人要以砒霜毒杀庄翁,只要逮到一次机会下手,下足药量即可。为何要反复冒险呢?”道衍扫了一眼金氏,继续说道:“因为凶手让庄翁吃下的并非有毒之物,只是平常的海鲜、「长寿果汁」,而这两样东西在体内却可共化而形成微量砒霜!而且,由于毒性缓慢渗透,需累积三五年,方才取人性命。如此操作,既可骗过庄翁及其周围人,又可瞒过庸医、仵作,杀人、脱罪于无形之间!大夫人,您说,此种下毒手法,是不是阴毒至极?您觉得,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去杀一个人?”
“难道他不该死吗?!难道他不该死吗?!”金氏自知此次劫数难逃,索性也不再掩饰,凄厉地喊道。
“那秦素腹中的胎儿呢?也该死吗?”道衍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