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与九哥两个，因在京中，且洪谦风头儿又颇盛，恐见面太频，遭人口舌，也只得压下了。转便习书抄经，又做些儿针线，见林老安人与素姐太闲，便拉上秀英，凑一局牌来。牌桌儿上便说秀英：&ldo;太子尚未入土哩，旁人家便罢，宗室家哪个好在这时节办喜事来？左右等太子入土为安了，才好办，娘且休急。&rdo;秀英打张牌，道：&ldo;也不是哩，你爹好要做官儿，那吏部尚书现管哩。纵有苏先生面子，他也止一个人，咱家又不是他亲戚，怎能事事指望着先生？且听说，先生与宫里，也好有一场官司要打哩。止因着要开科取试，方缓了一缓手儿。你也不想想，面儿上缓了，底下不定怎么闹腾哩。&rdo;素姐只管打牌，林老安人道：&ldo;你要倚着他，他家孙女儿无父无母，夫家也要倚着人哩。各都有数儿的，且有那传胪名号儿在，总不致太次了。孙女婿又不是呆子，咱家自江州起，恁难一条路，也走到如今。纵一时做了官儿，也不比那些个大人物，事总不好到他身处。&rdo;玉姐笑道：&ldo;也是。&rdo;四人依旧打牌，端的是平和。秀英道：&ldo;只等几日琼林宴过，好授个京官儿，咱家便在京里住下。也是天子脚下，好气象。&rdo;她旁的不大懂，却晓得依着最大个管事儿的好升迁的赞道理。却不是不想家。&rdo;晚间洪谦回来，戏与秀英说今日遇着个老翁，蒲庆修说他是大理寺卿，将我认作他丢了的儿子云云。秀英讶道：&ldo;怎地这般乱认人？真个这般像？&rdo;洪谦嘲道：&ldo;谁知道哩。&rdo;秀英便道：&ldo;不是说走失了十多年么？这一打照脸儿就将人认作他儿子，是记错了，还是日日想着？&rdo;洪谦道：&ldo;管他做甚？我自家事且管不过来哩。过几日琼林宴后，我与你一道往看苏先生去，再往大相国寺里烧香去。&rdo;不几日，礼仪粗成，新科进士各换了衣衫，往赴琼林宴。席上新进士自是众人瞩目，好些个平日端着不好往前凑，却想与之亲近一二、或结交或结亲的人，便各寻目标。内里有几人，一见洪谦，便如见着鬼一般，洪谦也只作不知。依旧饮宴，谈笑自若。&lso;琼林宴后，便发下各人去处来。孙尚书照顾姻亲，将洪谦放到御史台，做个七品御史去。至如状元、探花等，因文彩好，便放去馆阁里，与学士们打下手儿，混个编修等职。余者也有留京的，更多是往外去做个地方小官儿。新中进士里，春风得意，哪个不与三分颜面？一朝定了差遣，便翻成旁人下属，攻守易位也。往日夸你的老大人，转眼便要支使你做这做那。哪回没有自以星宿下凡的新科进士，因受不了这差别，一时想不开，致使蹉跎？洪谦暂无此忧，盖因琼林宴上，官家屡次注目与他，凡议事，总好叫他说个幺二三出来。又好拎他出头儿，险令将他的座次搬至彭海之上。众臣见了，也只好说&ldo;君臣相得，乃是天赐，非我期盼可得&rdo;。孙尚书暗道，与这姻亲一好官，算是给对了。何解？从来新科进士，一入仕途便做御史，乃是相当难得。御史与馆阁、太学等处，皆是清流，又极易得名。且眼下京中事多，御史尤其引人瞩目。凡有些儿上进心，不欲养老的，怎好不挣一挣这一好声儿？况洪谦与苏正，又有许多牵连，做个清流御史，正是对路。‐‐‐‐‐‐‐‐‐‐‐‐‐‐‐‐‐‐‐‐‐‐‐‐‐‐‐‐‐‐‐‐洪谦领完宴归来，家里晓得他做了御史，无不欢欣。秀英便要张罗买新房：&ldo;手上钱尽够了，买完房儿，还好剩千把两，正好置些地来，足够京中过活。&rdo;洪谦道：&ldo;且休忙来，金哥六岁，胡乱开蒙，如今安家于此，恰好读书。你收拾些儿礼物，我们往苏先生那处去，看他家子孙在何处读书，也好附个学。&rdo;秀英大喜：&ldo;还是官人有计较。&rdo;又忙去收拾。一时郦玉堂又来与洪谦道喜：&ldo;从此同朝为官。&rdo;又有彭海等在京同年，因家眷地外地，皆得了假，临行一处吃酒作别。回来便觉常有人跟在身后，家门四处也时有人看着。连秀英都觉出来，说与洪谦：&ldo;京中还有这等围观风俗么？&rdo;洪谦道：&ldo;管他们做甚？咱自守好门户。&rdo;又问秀英礼物备得如何，好去看苏先生。秀英听他提及金哥，便将旁事抛下，复忙此事。洪谦也得假，却比彭海等少，正好用来拜会郦玉堂、孙尚书等姻亲。并往苏长贞处说金哥事。苏长贞正在家中，听了洪谦请问读书事，便说：&ldo;他们几个长者入太学，幼者只与梁明山家一同读书，金哥也该开蒙，你备下束修来，我领金哥往他家学里走一遭。那处学里风气又正，教得又好，梁明山闲时也去授课。你若得闲，也可往那处与他们说道说道。&rdo;7k≈洪谦笑应了，苏长贞又说：&ldo;你既做御史，便要有志澄清天下，疾恶如仇，不可卖弄聪明。近来朝廷多事，须得站得正。&rdo;洪谦起身应了。苏长贞忽地叹一声：&ldo;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你有何计较，须得明了，要对得起良心才好。&rdo;洪谦又应。&rdo;苏家长子、次子知父亲方正，待他将正话说完，才好圆一回场儿来：&ldo;洪兄好容易来此一遭，且吃茶。&rdo;上回来时，洪谦乖觉不好拿女儿是苏正学生之事论辈份儿，自承矮了一辈儿，与这两人平辈论交，至如玉姐，便是&ldo;各算各的&rdo;。是以二人唤他&ldo;洪兄&rdo;。那嫡嫡亲的小师妹，却正在苏夫人面前坐着，低眉顺眼，握着帕子，端坐如一幅仕女画儿。与苏夫人说话者，却是秀英。乃因苏夫人问及郦家六姐：&ldo;因我家这老翁翁回来说，府上姻亲端的是好家教，我家这许多小子，书读得也能看，行事也还算端正，便想求一淑女。他回来与我说，府上亲家家六姐，年倒好说亲，也不知，有人家没有？&rdo;苏夫人何尝不曾打探？然吴王府却有不少女孩儿真个是嫁与商户，她心中实有些觉着不妥。非是看轻商户，盖因此乃&ldo;买卖婚姻&rdo;，却是不恤骨肉。苏夫人眼里，商户人家未尝没有好孩子，只这般结了亲事，女孩儿在婆家如何抬起起头来？今听秀英一说，便将吴王府内事一说，道：&ldo;因此事，我便好细问一下这少卿家风，冒犯毋怪。&rdo;秀英一听，乐得这两处结亲，便说：&ldo;那家家风真个好来。说句掏心的话儿，不好，我能把闺女与他家？纵他家是王府出来，我也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儿哩。那头亲家母实是再贤良不过一个人，头前孩子也养得好，给娶一房好妻，庶出的儿女也是尽心。听说，这宗室里多有将女儿胡乱嫁的，那家女儿皆寻些书香人家，或是士绅之辈，再不肯轻易许嫁。六姐未尝听说许人，也是不欲胡乱发嫁之故。&rdo;又说旁的不知，在江州发嫁的，实是嫁与书香人家。苏夫人道：&ldo;我家那老翁翁也是如是说，然男人总是粗心，如此我倒放心了。正有一事要托与秀娘。&rdo;一使眼色，她的次媳胡氏，苏平之母便起来与秀英福一福，秀英忙回礼。胡氏便说：&ldo;好请您往那处说一说哩。&rdo;秀英笑道：&ldo;那六姐是个周正好孩子，常与我家大姐一道，也会做针线，也识文解字儿。令郎既是先生之孙，想也是极好的。我等吃谢媒酒哩。&rdo;苏夫人与胡氏便拉着玉姐的手儿，问长问短，也问六姐之事。那头苏夫人长媳，见婆婆与妯娌皆有正事，只管看顾金哥，与他果子吃，又问他读何书。不多时，秀英看日已正中，便要辞出，苏夫人挽留，她却说：&ldo;家中还有老人哩。我明日一早便往大姐婆家去，若顺利时，后半晌来回话儿，可舍得？&rdo;苏夫人含笑谢了。恰洪谦也看着日头儿辞出来，夫妻二人见彼此皆是面带笑意，便知见面顺利。出得苏府门儿，秀英、玉姐皆乘轿儿。洪谦先将金哥掇上马，自家随即翻身坐在金哥身后，一手揽缰绳，一手搂儿子，慢慢走来，与金哥分说京城风物。到得赁的房儿门前，洪谦忽觉不对，一扭头儿，猛见街口立着个半大少年。少年十五六岁模样儿，背着日头站着，看不清脸，一身青衫，后头跟着个小厮儿，见他看来，少年深深看他一眼。金哥见了，仰着脸儿叫一声：&ldo;爹。&rdo;又朝两顶轿儿呶呶嘴儿，洪谦反身下马，将他抱将下来。）再看那少年时，人止留了个影儿，小厮儿追着叫&ldo;瑜哥&rdo;，洪谦丢一眼色，捧砚会意，悄悄跟了上去。不慈却说秀英随洪谦往苏府里去，洪谦既为金哥讨了苏先生人情，将金哥将往当朝梁相家学里附学，苏夫人又托她做媒，试探郦家之意欲为苏平求娶六姐。端的是双喜临门，一是金哥非止有名师教着，更与当朝宰相家有了渊源，洪家在京并不根基，此番求学实与金哥有益。二是苏家也是与郦家做了亲家，与洪家也成了姻亲了‐‐苏先生曾孙要唤洪家女儿做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