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安人亦与玉姐一处铺面,秀英又教玉姐各种经营之事。玉姐道:&ldo;娘,此事休要忙,咱家还有一事未办哩。&rdo;秀英因问何事,玉姐道:&ldo;我还不知祖父祖母是何等样人哩。纵爹说且看看,这等事体又岂能等?爹恐是觉曾做赘婿,不好迎父母,咱却不可忘了。&rdo;母女两个又商议,于洪宅内收拾出一处整洁小祠堂来,只等洪谦心情好时,与他说了,奉迎亡者骨殖牌位。那头洪谦将家事交与妻女,见她二人收拾房舍,一想金哥已交两岁,难道是与他收拾的?便不多问。金哥两岁,秀英便是想再生一个,也是时候儿了。只洪谦眼下没这个心情,只管想着要用心读书,揣摩文章。收拾停当这些,天气已凉。冬至日到,洪、程两家复团汤圆,州府里申氏却使人送出饺子来。原来这申氏是南方人,郦玉堂却循着北方习俗,好在这一日吃个饺子,申氏少不得依着他。秀英接了饺子,又封了两陌钱与跑腿差役,且使小喜说:&ldo;府君娘子这般和气,你们大冷天跑这些路,往各处送,实是生受了。&rdo;差役笑道:&ldo;左右都是在这城中,李大几个才叫略哩,要往乡下齐举人那里送。&rdo;小喜回来一学,秀英便知道,这是旁人都有的。毕竟也是个脸面,便叫厨下另一锅煮了,与汤圆一道盛了端上桌儿来,又与娘家送了一碟四个,也叫尝尝鲜。苏先生与洪谦两个吃得痛快,秀英、玉姐看在眼里,暗道日后可多做些儿与他两个吃。秀英又悔,往年却不尝察觉洪谦爱吃这个。吃着饺子,秀英闲话道:&ldo;这府君娘子倒好是个周到人儿,许久未见她了。&rdo;洪谦道:&ldo;她有数着呢。&rdo;心中却发狠,待我考上举人,你自能见着她了。又想,这人前番似曾叫玉姐过去见的?宗室之内,这申氏持家也算得上不错了。为人不能背后说人,冬至日过不消数日,江州下了场小雪,秀英竟又收到府君娘子之邀,邀她们母女去赏梅花儿。秀英不由道:&ldo;这却是作怪。&rdo;她今也知,府君娘子眼中,自家怕也不是那等&ldo;贵客&rdo;,为何非年非节,忽而相邀?却不知,申氏是听了人言,方又起了心思的。犹豫申氏自来江州,风评极好。众人渐也摸着府君的底细,这一位就是那庙里的泥胎菩萨,看着好看,求来无用,哪一回有用了,也不定是不是他保佑的。镇日里受着香火供奉,也不见他有甚作为。反是申氏,自来江州,也往街上舍米舍粥,也往庙中添灯添油,她家六哥出行,一时不仔细碰坏了个货郎的摊子,她闻说便使人送了钱作赔偿。又有这江州城上下官员,自申氏来后,也是没有疏忽,常与各家娘子闲话,她又有外地带来的种种奇巧物事,又有新鲜样子,且为宗室,时时与京中联络,又知京中新鲜事。满江州再无一个说她不好。便是个样样都好的人,却为儿女婚事犯上了愁。郦玉堂叫她一番连哄带吓,不敢再多造出庶子庶女来了,可已经生出来的,还得照样儿抚养,还得给他们婚配。申氏又是个想要样样都好的人,未婚之子女却有五男四女共是九人,如何配得好又配得巧,实令申氏为难。有钱之商户她是不肯的,郦玉堂也不愿,然穷困读书之家她也瞧之不上,想来能将生活过成那般模样,必有不如人处,如何能放心将儿女交与此等人手?故而申氏的眼睛总在殷实士绅读书人家身上打转儿,又与城中有功名的人家娘子相会。功名也有个讲究,若你只有二十岁便中了举人,与那等五十岁方中举的,前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家若是儿子自身是举人,便比其父是举人,更有盼头。申氏眼里,似洪谦这等三十做了秀才的,不上不下,难得头回下场便中,未尝不是个好的。然则结亲总要占着一头儿,才好放心将儿女托付。申氏自家便没出有功名之人,却胜在有家资。秀才功名略低,洪家又不是巨富,若洪谦能再进一步,申氏也不忌讳与洪家做亲家。她曾见过玉姐,生得端庄整齐,家中女孩儿也都喜欢她,秀英虽直爽些,倒也不难相处。然不幸洪谦本次未中,申氏便将洪谦放了一放。且江州城毕竟是一处大城,内中非但有秀才,且有数位举人,又有府、县衙内之官员,家中亦有儿女,相较之下,这些人家儿更宜结亲。然申氏心中又有些犹豫,常言道夫贤不如妻贤,子孝不如媳孝,同理可证,老子争气不算争气,儿子争气才是道理。英雄莫问出处,但凡孩子好,这门亲便不算错结。申氏一想玉姐那小模样儿,初见时她几要叫来抱上一抱,十分投眼缘儿。再想四姐、六姐都说她举止得宜,懂得又多,还说读书识字,能写能算,又有些意动。要论模样儿,论人品,申氏也觉配得上自家儿子,只是洪家家境小有不足。申氏会经营,又有丰厚嫁妆,洪家家业在她眼中虽不薄,却也不厚。一时又想,这玉姐儿若是娶来做儿媳妇,也不见得不好。然而这做娘的,对亲生儿子总要偏疼些儿,想玉姐之人才,配九哥倒也不坏,只可惜洪谦是秀才、家资又不甚丰富。若是配了比九哥长两岁的八哥,又觉可惜。如是辗转反侧,四远不近地吊着。似申氏这般为儿女相亲的作态,大凡到了这个年纪的妇人都有,大家恰是同路人,处上几回,但凡不是那么粗笨到家的,谁个又不能隐察其意?江州城里也有几个见识高的人,自知并非所有宗室皆是风光,然则申氏这里又有不同。且不说郦玉堂前后二妻嫁妆丰厚,便是申氏这般待前妻所出与庶出大度的人,也是难寻。更兼有她教导,郦府君家儿女,品性实是不错。庶不庶出,且轮不到这些人来挑。无论配了哪一个,都不委屈。不少人便暗地里互作了对头。只为在申氏面前出头露脸儿,与天家做个亲戚。想要自家出头儿,便有两条道可走:其一乃是尽力早头,其二乃是贬低对手。但有申氏打听,便有那一等小心眼之人,要说旁人坏话。无巧不巧,这日申氏不幸提及玉姐:&ldo;倒好是个伶俐孩子。&rdo;回话之州府李主簿娘子,便叹道:&ldo;是哩,只可惜命不甚好。&rdo;申氏奇道:&ldo;我看她倒好有福相,且也锦衣玉食养大的模样儿,如何说命不好来?&rdo;李娘子道:&ldo;这世间岂是衣食无忧便是有福的?她家事儿,我倒好知晓些儿,您道为何?止因着她家三番两回更改户籍,这姓儿换来又换去,县中改完又要报到府里,我家当家人恰做个主簿,是以知道。&rdo;申氏愈好好奇:&ldo;怎生说?&rdo;李娘子道:&ldo;娘子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见识?那是她家将她作户头养的哩。她娘原姓程,是城里程老秀才的外孙女儿,程老秀才养下一儿一女,儿女都中了举人,却在入京赶考路上一病死了,其时尚未娶亲,程老秀才便止有一个闺女,没奈何招了赘,又止生了一个闺女,这便是洪秀才娘子了。洪秀才原是他家赘婿哩,后来契满,才携妻归的宗。他两个生这姐儿时,还在程家,这姐儿原跟着程家的姓哩。次后归宗,又改姓了洪。归宗后洪秀才娘子才养下一个哥儿,洪秀才仁义,作主将这哥儿又叫姓了程。于今她家止有这一个姐儿,并无洪姓兄弟。可不要将她作男孩儿教养,样样养得出色?&rdo;申氏&ldo;哦&rdo;了一声,更转而问起江州过年风俗:&ldo;虽说都是过年,到底十里不同俗,不知这里新年怎生过来?&rdo;李娘子便转说江州之风俗。‐‐‐‐‐‐‐‐‐‐‐‐‐‐‐‐‐‐‐‐‐‐‐‐‐‐‐‐‐‐‐‐四姐、五姐两个一处做针线,因新将至,吴王府之近枝亲眷委实太多,旁人不说,这吴王与王妃、郦玉堂夫妇,又有她们叔伯、伯娘婶娘等长辈,却多少要有些针线孝敬的。富贵人家女孩儿针线,多是用在这些地方儿,并不需过于刻苦。然则四姐、五姐又不同,吴王府人口委实太多!虽因着人口多,王府住不下,除开世子,其余成家子女皆由吴王作主,王妃主持了分出府去住,亲戚毕竟是亲戚,该奉与长辈的孝敬,却是一丝儿也不能错的。家中六姐、七姐尚年幼,止做些与祖父母便可,四姐、五姐年长,要做得便多,自冬至日起,便要动手,且要留上一月半月,预备着从江州往京中送的路。姐妹二人做一回针线,便有乳母妈妈来说:&ldo;娘子那里客已走了,叫姐儿们过去呢。&rdo;四姐放下手中活计,问那妈妈:&ldo;今天来的是李娘子?说的甚?&rdo;那妈妈道:&ldo;老身不在那里伺候,并不知晓。猛然间听前头伺候的人说,那李娘子说……&rdo;如此这般学了一回。五姐道:&ldo;打水来洗手,我们整衣去娘那里。&rdo;到得申氏处,却不见六姐、七姐,四姐、五姐互丢个眼色,向申氏问安,申氏一指下手圈椅道:&ldo;坐罢。今日做了多少?&rdo;四姐道:&ldo;再有半晌,与五婶儿的便得了。&rdo;五姐道:&ldo;我也是。&rdo;申氏一点头:&ldo;那便来得及,晚间便不要做了,点灯熬油儿的,眼睛都熬坏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