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安人且惊且喜，笑指女儿、外孙女儿道：&ldo;她比你们两个强。&rdo;秀英但笑不语，素姐也是放下心来。玉姐已说至最后：&ldo;先生教我，不教而诛谓之虐，我今将规矩说了，便是教过了，谁出了错儿，我可是不依的。只盼大家各司其职，一家红红火炎过日子哩。&rdo;众仆听得惊疑，却也叹服，暗道到底是家境不顺，孩子早当家。一齐应下，玉姐道：&ldo;先小人后君子，话说开了，往后好相处哩，好过现在说着好好好，日后翻脸无情做恶人。只管做好了，我通情达理哩。厨下与账上留下，且说近日开销，拨钱买菜，往铺子里买夏衣。&rdo;‐‐‐‐‐‐‐‐‐‐‐‐‐‐‐‐‐‐‐‐‐‐‐‐‐‐‐‐‐‐‐‐众人不及却得太远，便嘀咕开来，不外说些&ldo;平日就说大姐儿伶俐，不想做事也有一手儿&rdo;一类。程福等留下来的人便见林老安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只管说：&ldo;我玉姐就是能干。&rdo;程福也欢喜，却不免忧愁看玉姐一眼：女孩儿家能干有甚用？不如能生哩！宁可呆些笨些，只要福气够、动道好便成。要这般辛苦做甚？没的叫人心疼。又听林老安人问玉姐：&ldo;你要与人说甚哩？&rdo;方知先前玉姐说话竟不是林老安人预先教的，乃是她自家想的。玉姐道：&ldo;算菜钱哩，我却才看了账儿，这几日花销多哩，记的却不对。爹已关了银子到账上，爹娘花费从那里出，家中账上不出这一笔。男子汉养家哩，休要两处记混。&rdo;程福把老眼瞪大，心道：真是个人物。秀英啐了一口，道：&ldo;你倒分得清哩。&rdo;玉姐道：&ldo;亲兄弟且要明算账哩，爹既立了户，就是当家人，因有事方在这家里多住些日子，却不是占便宜的哩。袁妈妈与小喜小乐算老安人关照，人使便使了，钱却不好再使的。&rdo;林老安人又逗玉姐：&ldo;你且算账来。&rdo;玉姐道：&ldo;我会算哩。&rdo;家内开支，不过就是几斤肉、几条鱼一类，极好算，玉姐学算数年，算盘、算筹都粗通，一一算来，与程福所算也不差。当下立了两本簿子来，分记了，且说：&ldo;等娘方便了，把这一本交与娘。&rdo;又说：&ldo;今天与大家说这些话，晚饭加个肉菜，钱从账上支。&rdo;看得程福与林老安人等面面相觑，惊喜万分。玉姐却又有主意：&ldo;娘不方便，怕不好接着动工哩，那头宅子不好再动，休等我兄弟降世再作区处。择的吉日却不好改，不若订了泰丰楼作宴客之处，也好使人都知道。&rdo;林老安人一拍桌子：&ldo;便是这样做！这是两家大事，我也是嫁孙女儿哩，这份钱我要出一半儿。&rdo;玉姐道：&ldo;还有哩，现停了工，待爹中了秀才进了学，却不好只在这处请人，卡着时日，秋日过后的吉日先择了，到时候秋忙也过，正好有闲人，工钱也便宜，可修那头房儿。开春儿便能住去。&rdo;又取历书来，自家看了一看，指了一日，这看历正在六艺之&ldo;数&rdo;中，玉姐年幼，繁复者固然不会，这等看历书却是学过了。又使程福去约人谈价。程福领命下去，玉姐改了颜色，憨笑问秀英：&ldo;娘，我做得可好？&rdo;秀英道：&ldo;美的你！&rdo;林老安人道：&ldo;有恩有威，有软有硬，方能管得住人哩。&rdo;不想玉姐却有主意：&ldo;娘，爹新立户哩，却只有个宅子，又没旁的进项，方才我看爹账上还有些银钱，不如买几亩田放租，再有余铺，或买仓栈、或买铺子也租将出去，有进项才好生活哩。&rdo;秀英骇道：&ldo;你怎想到这些？&rdo;玉姐奇道：&ldo;&lso;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rso;，国如此，家亦如此啊。凡人立处，只要生活，总要有衣食有花销，衣食便是田地，银钱也当有进项。实银子不够，便先置田，有田便饿不着人。&rdo;苏先生讲课，总讲些大道理，有了洪谦来听，更是如此。遇上个玉姐好琢磨，小孩子家也不知是怎生想，竟也&ldo;融会贯通&rdo;了起来，无怪秀英惊骇了。待听玉姐说这文绉绉的言辞，猜也是苏先生授课之故，只想苏先生那样人，必不会教授女子买田置地，想来又是玉姐自家独创。秀英大笑，心道，这可万不能说与苏先生听，人家说着家国天下，这丫头想着买田置地哩！怕不要将先生气个倒仰？林老安人道：&ldo;难为你想得周到，我来教你买田。你也不须太操心了，你娘还有嫁妆哩，我与她十顷上好水田、一处仓栈、一处五间铺子，够哩。&rdo;玉姐道：&ldo;不是爹的哩，说出来不好听。&rdo;额上被秀英戳了一指，且笑骂：&ldo;油嘴儿的小冤家。&rdo;也由着这两人去了。自此林老安人便教玉姐如何买田置业，何等样为好，何等样是差，&ldo;可不敢止看这田，还要看周边哩，连作一片的最好，离水近的上佳……&rdo;买卖土地是大事，若非凑巧，非一时半刻之功。玉姐生日又到，算来今年整八岁，林老安人却不令她自己料理生日，又觉留她姓了程，不知何日能随父母去，有心与她做大些，因程老太公三年丧期未好，不好大吹大打，只请何氏母女等来吃酒玩耍，宾主尽欢。待玉姐生日过，程家又复闭门，洪谦依旧读书备考。玉姐悄悄问了苏先生，苏先生将眼一斜：&ldo;读这些年书，是个人都能考中秀才哩。&rdo;此话不假，自来秀才是最易考的，科考之书且不必全部会诵，能通三经便可。作文章也少，且不是与各处精英作比较，在苏先生眼中，考不中的全是笨蛋！玉姐吐一吐舌头，回与洪谦道：&ldo;爹，我问过苏先生了，先生说你必能中的。&rdo;被洪谦拧了脸：&ldo;你小小丫头，凡事自有爹娘为你操心，偏你自家操不完的心来！且玩去，万事有我哩，看甚田地，嗯？&rdo;说着又揉一揉玉姐的小脸儿，&ldo;小孩儿家，想多了会长不大。&rdo;金哥玉姐叫亲爹拧完脸，回去与她娘假哭：&ldo;爹说我操心太多长不大哩。&rdo;秀英见她脸上一滴眼泪也无，知她是在弄鬼，却不拧她脸，倒将她一张粉嫩脸儿当面团儿乱揉几下，口内道：&ldo;就要做人姐姐了，谁说没长大来？&rdo;玉姐扮个鬼脸儿，看看秀英尚未鼓起的肚子，小心道：&ldo;他长甚样哩？&rdo;秀英无语，终忍不住道：&ldo;小孩子家，休要胡乱问！镇日胡思乱想！&rdo;玉姐将眉毛一扬：&ldo;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大人每答不上来，便叫小孩子休问。且先生说哩，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学而不思则罔，想想问问有甚关系……&rdo;边说边往后退，撒腿跑了，徒留秀英跺脚笑骂：&ldo;你先生但知教了你这猴儿，先要戒尺打你手心儿哩！&rdo;玉姐跳回自己房里，小茶儿已为她铺了纸、磨了墨，正端了壶茶往里送。朵儿使张托盘托两三碟糕饼，跟在小茶儿身后，自从小茶儿数说了朵儿一回，朵儿别扭几日，行事却更明白几分，与小茶儿也渐亲近起来。两人见玉姐过来，手上着紧，将东西都放了。小茶儿道：&ldo;墨也磨好了，姐儿自家写字儿，我们去外头洒扫一回，再回来与姐儿磨一道。&rdo;玉姐道：&ldo;且不忙那个，你们三不五时随我听一听课，如今识得几个字儿了？&rdo;小茶儿道：&ldo;零零星星儿，也记不许多，只识几个常见了，那般文绉的却不会。&rdo;朵儿道：&ldo;我笨，记不住几个哩。&rdo;玉姐道：&ldo;我这里有旧书，你们且拿去看一看，不识得的来问我，我教你们一些儿。&rdo;小茶儿道：&ldo;这如何使得？咱们是来做使女的，又不是来读书的。&rdo;她见得多，因知凡大户人家，教使女读书却未必是件好事儿。一则是主人有心栽培，便不定要做甚样使唤了，也有教了诗词曲赋、歌舞弹唱收用的，也有用完了便送了人，不定要转几回手，命好站得住了十个里头也没二、三，多是送来送去，不知所踪了。二则是有人但识几个字儿、会弹唱了，便要生事，一个弄不好，自己便要将自己坑杀。宁可无那些柔媚小意儿，也要平安度日。朵儿却是于这些上头并不上心。玉姐道：&ldo;我有数哩，又不叫你考状元，那是我爹的营生！且认几个字儿，会算个账儿，也好与我搭把手儿哩。&rdo;小茶儿方喜道：&ldo;是姐儿抬举哩。&rdo;顺手拉一把朵儿，两个一道谢了。玉姐便取了书来，又寻些纸、笔与二人：&ldo;我念一回，教你们些儿，每日你们闲了，自家练去。李妈妈那处，我自与她说。&rdo;当下教了数个字，小茶儿识得的多，朵儿识得的少，朵儿便说：&ldo;小茶姐识得便成，不耽误姐儿使唤。姐儿还有事呢，休要为我误了事。&rdo;小茶儿道：&ldo;回去我再教她，明日姐儿来考，考不出来只管拿我问话。姐儿的事情误不得，再不写字儿，墨要干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