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顾兄一路而来,不知有何感触?&rdo;顾鼐微微一笑:&ldo;一路坦途,自入熙山,反倒崎岖了起来。&rdo;顾益纯的住所颇有古风,一半以上的家俱都是矮式的,坐具也是。此时三人俱是跪坐,顾益纯看着侄孙,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猜到这小子是为什么来的了。本来,他一直躲着不回家,碍于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家里已经妥协了,很认真地跟他谈条件:回来,不逼你娶不想娶的人。顾益纯还是打死不肯回去,家里就先派了他的侄子到他跟前去。他不肯收徒嘛,也不肯回来为家族教育下一代,只好用这种折衷的方式,聊胜于无了。顾益纯进京之后就给送家书为名把他给打发回老家了。不喜欢这个束缚着他的家族,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家族意识的。顾益纯敏锐地感觉到了京中气氛的诡异,怕自家人一不小心陷了进去,造成无法承受的后果,写让注明:都在家里老实呆着,情况有点不太对。家里想来也是略有所觉,没再打扰他。谁料到这两个月下来,家里又巴巴地送了个侄孙过来。顾鼐带来的家书他还没拆封,估计不外是先问候他的身体,再问朝中局势,家里可能也要有所动作了。朝中多事,不参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边缘化,参与,就有政治投资的风险问题。顾益纯试图分析出一条对家族无害的路,又想,朝中多事,郑靖业这个宰相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他不是世家,失败了还有家族庇佑,看面子也不会死得太难看,有什么他都只能自己扛,真的不太保险啊!顾鼐与郑德兴却在一边都很有兴趣地进入了社交状态。顾益纯听两个小孩子装大人地在那里互相问候,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然后,他果真翻了个白眼。黑眼珠往上,呃?那是神马?郑靖业一身短打扮,脚上一双麻鞋,裤腿卷到了膝盖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过来了。顾益纯撇撇嘴:&ldo;你这是干什么去了?&rdo;&ldo;钓鱼,看看日已近午,才得五尾,想想不够这一大家人裹腹,只好下去捞了。&rdo;顾益纯大笑,手中团扇连连拍着身下的席子,郑靖业估计是钓鱼的时候带着斗笠,取下斗笠的时候头发有点儿毛,也没有梳理就过来了。顾鼐与郑德兴已经起身,肃手而立。郑靖业走近了,打量着顾鼐。就见这小子眉目疏朗,还是少年人有些纤瘦的身材,个子倒是不矮了,就在那里默默站着。郑靖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家里来了两拨小辈,于明朗那个事情本身不是件什么大事,只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而已。而眼前这一个么,就有点儿麻烦了。郑靖业敢打赌,眼前这个十四岁的,比在杜氏那里抱着个女人哭的十八岁的于明朗要成熟得多。&ldo;这就是那位小郎君?&rdo;郑靖业的声音带着点儿戏谑。顾益纯点点头:&ldo;七郎,见过主人家。&rdo;顾鼐上前行礼,自报家门,长揖到地,口称晚生。郑靖业口中说着:&ldo;不必拘礼。&rdo;一使眼色,郑德兴上前扶起了顾鼐。顾鼐抬起头来,看到郑靖业,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诧。这传说中的奸臣居然长得这样好看!不但没有三角眼、吊梢眉、塌鼻梁,恰恰相反,人家雅望非常,冒充个世家名士完全没问题。这不科学!再观郑靖业举止,一身粗布衣在身上,半点局促都没有,仿佛穿着他那身宰相工作服似的。言谈间使人如沐春风:&ldo;七郎所来何事?不妨多住几日,今天正好尝尝这鲤鱼,鲜得很。&rdo;仿佛下河摸鱼跟扫雪煮酒一样风雅。不对,他好像是能把亲自摸鱼待客变成一段美谈。是真名士自名流。这不科学!顾鼐此来是身负重任的。京中权利的躁动世家是再敏感不过了,再不鸟皇室,也得跟权利打交道。世家从何而来?真以为是代代君子相承么?祖上要是没出过几个高官,能入世家排名?同样的,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虽然共同维护着所谓的世家地位,相互之间的权利斗争从来没少过。还是前朝时候的事情,另一世家谷氏把皇后的位子从季氏手里抢了来,生生压了季氏十年,季氏柄权后就把谷氏当家人的谥号给卡得死死的,成就了谷氏一百二十年的遗憾。这还只是表面矛盾,暗地里各家的相位争夺也没少过。朝中异动,顾益纯又让家中不要乱动。思来想去,还是得摸摸京城的脉博。顾家当然有为官的,还不少,但是本家占了很大一部分,各支属的数量虽不少,在外的更多,且都是成年人了,容易引人注目。这才派了顾鼐来,一是年纪小,理由好找;二也是因为顾鼐小小年纪,却已是别有主意;最后,视情况,为顾鼐谋一出身。即使不是直接得官,在顾益纯这位名士那里呆过的履历就是最好的敲门砖。本来顾益纯与郑靖业走得近了,家里还有些不喜,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比从一位当朝首相家里探听朝廷走向更准备的消息来源呢?在皇帝更喜欢往贵妃那里跑的时候。顾鼐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被挑剔啊、被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打量啊、被婢女们围观啊、被相府以势凌人啊……每一样他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除了因为郑靖业去摸鱼耽误了点接见的时候,郑府待客居然很规矩,郑靖业上来居然和风细雨。顾鼐眨了眨眼,多年的世家教育还在,还能一心二用地回答郑靖业的问题。说了不多会儿话,到了吃饭的时间了。郑靖业起身:&ldo;我与思玄师出同门,七郎此来,只当在自己家里一样,&rdo;又命摆饭,&ldo;说与夫人,我与顾兄一起用饭。&rdo;留郑德兴与顾鼐一起吃饭,让杜氏带着其他人吃。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郑靖业已知杜氏让于家来人领于明朗,算着车程,也要到下午了。杜氏多半得看着于明朗一道吃饭,再带上顾家祖孙俩一道吃就不太相宜,主要是防着顾鼐。吃过了饭,到了午休时间,留顾氏祖孙在顾益纯的住处说话,于家的人也该到了,郑靖业正好去处理这一件事情。打算得挺好,事情的发展也还算顺利。郑靖业席间很有兴趣地介绍道:&ldo;我幼时家贫,这世上只要能吃的,我就能弄了来填肚子。捉鱼只是小技。&rdo;顾益纯道:&ldo;还有钓鱼、捕蛇、猎鸟,就没有你不吃的。&rdo;顾鼐仿佛心口中了一箭,只要再跟这家伙这样相处下去,他就要觉得是家里人看错了郑靖业了。吃完了饭,顾鼐懵懵地向叔祖告退,到了新分给自己的屋子里,一头扎进床上,只觉得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这不科学!哪家奸臣这样居家的!顾鼐小朋友,你说对了!奸臣就是在家里,也有不居家的时候,郑靖业一回了正房就换了身长衫,趿着木屐,踱到小花厅。杜氏午觉也不睡了,亲自看着于明朗。外面知了一声一声地叫,杜氏闭目养神,于明朗坐在下手心中很是不安,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女人也额上出汗。雅姑娘的婢女名叫小环,看着自家主人有些摇摇欲坠,畏着相府威严不敢造次,却伸手戳了戳于明朗。于明朗一回头,看到心上人这般受苦,心中大恸,据着心上人的手,张口就求起情来。杜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倒是那位雅姑娘马上道:&ldo;我没事的。&rdo;于明朗还要说话,郑靖业来了。郑家除了郑琇、郑琦、郑琛去上班没回来的,自郑琬以下悉数到场,方氏妯娌三个都陪在杜氏周围,郑琰坐在杜氏的长榻上,其余都在堂下坐着,正夏中午,个个昏昏欲睡。听到郑靖业来了,都打起精神,解决完这件事情就可以睡觉去了。郑琰从榻上滑了下来,给郑靖业让座。晚辈们见礼毕,乖乖按次序站好。郑靖业先问于明朗:&ldo;你想怎么着?&rdo;于明朗只觉得掌中柔荑轻颤,鼓起勇气道:&ldo;我是要娶她的。&rdo;郑靖业问了三个问题:&ldo;怎么娶?&rdo;、&ldo;拿什么娶?&rdo;&ldo;娶了之后拿什么养?&rdo;于明朗张口结舌,吱唔道:&ldo;……我……总是……家里……&rdo;杜氏觉得手又痒了,郑琰觉得嘴巴痒。于明朗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他妈来了。于元济的老婆姜氏亲自上门来领人了,错眼不见儿子就跑到郑家来了,这让姜氏恼怒异常。于明朗跑到郑家是干什么来的,姜氏一猜就猜得着:请郑家为他撑腰呗。居然想要辖制父母?找死!郑家晚辈先见姜氏,郑琰就口称&ldo;舅母&rdo;。姜氏一头汗进来,勉强笑笑:&ldo;阿琰真懂礼数。&rdo;狠剜了儿子一眼,又向杜氏道:&ldo;这个畜牲这样乱跑,我没脸见阿姊了。&rdo;杜氏道:&ldo;先把这事办了再说,闹得满城风雨不像话。&rdo;于明朗死活不肯松口,大概觉得有外人在场,母亲不会太爆发。姜氏爆发了:&ldo;我养你十八年,不及贱妇奉承数日!&rdo;向郑靖业夫妇诉苦,&ldo;人来了,我也认了,非要做妻!我的亲家在哪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