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怎么禁得住宰相?他是有权批特别能行证的人,郑靖业识相地不再接话,念起儿女经来,顺便问一问子女的学习情况。顾益纯想了一想,道:&ldo;阿琰最像你。&rdo;郑靖业笑道:&ldo;我的闺女,当然像我!&rdo;顾益纯摇了摇头:&ldo;不是相貌,是性情。我未见四娘,单是看的这些子孙里,只有她最像你!她要是个男子,扔到四十年前的山阳,又是一个郑靖业。&rdo;郑靖业的脸严肃了起来,此时名士如果光是行为潇洒、有点学问也就是寻常货色,最考验名士们水平的一项业务还是品评人物。在这个做官靠推荐、靠余荫、靠招聘、靠自荐的时代。顾益纯名声之响,超不过师傅也是让人垂涎,这一双慧眼也是功不可没。郑靖业未显达时他就慧眼识英材,郑靖业果然位极人臣。他评魏静渊欲速不达,魏静渊身死家破。他说蒋玄应有拜相之福,蒋玄应现在就是宰相之一。在这一点上远胜其师。郑靖业对儿女称得上是关心了,对小女儿更是疼爱,只是素日里小女儿只是显得早慧而已。即使不愿意承认,郑靖业心里还是明白,随着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子女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是随着排行倒退的。他小时候吃了多少苦?郑琇这样的还经过一些,已经&ldo;煦煦如君子&rdo;了,何况幼女?郑靖业平生一大恨事,就是觉得长子不够果敢。他最引以为豪的,恰恰是自己的坚毅果决。顾益纯唯恐天下不乱地又加了一句:&ldo;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rdo;废话,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顾益纯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ldo;这样最好。&rdo;回去还是观察观察吧。郑琰不知道她已经被她老师和她爹讨论过一回了,她正在跟杜氏一起看礼单。开学快一个月了,她跟她的哥哥侄子们才得了两天的假,明天是她七岁生日。顾益纯很重视基础,要求学生们认真打基础。跟他接触久了,你就会发现,顾益纯看起来像个痞子,行事方式也带一点无赖,但是骨子里还是带着一股子的正统气息。当年他给郑靖业打基础的方式就是让这货抄书抄书再抄书,对于弟子们,都不用迂回的,直接让抄来背去。习射更是要求天天重复练习,双臂练得抬不起碗来,他也不肯放松一点要求。打基础,就是要夯实了。什么理由都没用,什么?你说你聪明?过目不忘?不用抄了?谁说的?基本功,就是靠这样重复机械地练习打下来的。以前郑靖业找的老师,学识上逊于顾益纯,且再不屈的风骨在遇上宰相家的时候也不可能与对待平民完全一样。在郑靖业看来已经算铁面无私的家庭教师,在顾益纯眼里完全就是在混水摸水。郑琬曾经想反抗的,结果被顾益纯亲自挽起袖子修理得哭爹喊娘。顾益纯是世家子,世人尚世家,他又有能力,郑琬被修理完了,变得服服帖帖。郑琰非常识趣,不像她哥哥那么笨地抗议,老老实实学习,还给自己订了学习计划,得到表扬。苦日子过了好多天,终于得了假‐‐郑琰的七岁生日到了,众人终于逃出生天。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爹不是说七岁生日过了才给改课程的么?怎么顾先生一到,他爹说话就不算数了,欲哭无泪。据嫂子们说,女孩子总要学着管家的,可以从自己身边的小事做事。于是,她被拉来看她自己收了多少礼,杜氏直接把这些都划归了她的私房。反正……这里面需要回礼的并不多,越是贵重的礼物越不需要回,因为它们都是下面人讨好郑相的。而需要回的礼都不会太贵重,很多都不需要回,至少不需要她回。因为送礼的人有些是她爹的平级,只是为了表示意思,自然不会给个七岁的丫头送太贵重的礼显得失了身份。有些则是&ldo;赐&rdo;,是从宫里出来的,或者是某些宗室贵人所赠。也是各有分寸的。这些东西多是小女孩用的首饰,镯子啦、钏子啦、小簪子、耳环、项圈、项链等等等等,还有些精致的摆设,精美的丝绸,实用的小饰物,在其中郑琰发现了比较熟悉的香熏挂球,捞过来放到一边,权作纪念。赵氏的肚子只是有一点点模样,整个人还不显雍肿,也出来指点:&ldo;自己的东西都要有个数,造个册,用的时候也方便。家里的东西不能乱,一处归一处。&rdo;方氏也说:&ldo;一样东西放到一个地方,单交给一个人保管,使人人各司其职。&rdo;这些道理郑琰都知道,咳咳,感谢网文科普。其实她对这些东西完全真不感什么兴趣,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也就不金贵了。看着各色礼单以及礼单主人的名讳,对着自己死记硬背一知半解的谱系知道,郑琰忽然悟了:钱啊什么的都是假的,如果她爹不是郑靖业,这些东西肯定不是自己的!保住这片家业的根本,是保证有足够的势力,使自己的腰包不被人觊觎。这也是活命的终极解码!不她管学了多少东西,目的就是这个!不这样,她根本活不好,搞不好还是被清算。很快,她的这一结论得到了佐证,就在她的生日宴上。七岁女孩子的生日宴而言,郑琰这一个生日过得真是奢华无比。虽然只是自家亲友小聚,人数不多,该有的还是有。相府张灯结彩,光是百戏都弄了三个班子来。连出嫁的四娘郑瑜都回娘家给妹妹过生日来了。郑瑜今年二十岁,结婚一年,已作少妇打扮,眉眼间与杜氏有五分相像,只是没有杜氏沧桑,笑起来清脆,说起话爽快,与二娘关氏相映成辉:&ldo;三娘大喜,我在那边住着,不好立时过来。&rdo;郑瑜嫁得也是不差,当初郑靖业为了选女婿也是煞费苦心。娶了儿媳妇那是别人进了自家地盘,我的地盘我作主。嫁女儿就是女儿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举动受牵制。郑靖业头一个否定的就是世家,这些家族臭规矩多,我的女儿哪能受这个?男方又不能太差了,底子太薄的家里,能在二十来岁混得配得上他闺女的,他认为还没出生呢。爹好不算好,儿子好才是真的好。郑靖业把女婿人选就定在了与本朝同期的勋贵之家身上,经过他老人家的一系列明查暗访,用算计政敌的架式进行调查研究,最后选定了十几个年龄合适、未婚配、家庭情况不太复杂、没有乱七八糟消息传出的少年来。然后让女儿自己去挑丈夫,这个挑不是让郑瑜对着一张张个人简历相面,而是让女儿见了人,看哪个顺眼就嫁哪个。这时代民风也够彪悍,对于女子的各项要求都还在,但是执行的力度端看各人心情而已,郑家四娘一身男装跟着哥哥们出去蹓跶了。郑琰的姐夫是成国公吴承业的嫡长子吴熙,与郑瑜年岁相仿,结婚一年以来小两口日子过得倒也算和美。赵氏亦笑道:&ldo;有劳四娘挂心。&rdo;姑嫂一处说话。不一时席面摆了上来,堂前演起了百戏,在郑琰眼里统称为杂耍。郑瑜正与关氏隔空说笑,忽然住了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堂下一个正在抛彩球的年轻女子。杜氏觉出不对来,发问:&ldo;阿瑜?你看什么呢?&rdo;说着自己也看了过去,眼神慢慢变得惊疑不定,转头对久跟着自己的侍婢道,&ldo;再等片刻,你去留下那个小娘子。&rdo;堂下那个年轻女子手里七只小彩球抛在空中不停转手,轮成一只椭圆的圈子,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片地方,表情僵硬地表演,差点儿漏了一只球。带着一身虚汗下去,抱膝坐在角落里。郑琰只觉得气氛有点儿怪,四下看看,有些狐疑,但是母亲与嫂子、姐姐的样子好像又恢复正常了,心里暗暗嘀咕。她不知道的是,女眷们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那是魏家三娘,前宰相魏静渊的亲闺女!&ldo;我说看她演得好,赏了两串钱,别的什么也没说。&rdo;杜氏向郑靖业报告。郑靖业道:&ldo;没多说话?&rdo;&ldo;我怎么敢认了她?&rdo;&ldo;这样最好,往后是好是歹,端看她的造化了。&rdo;&ldo;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子,与四娘同龄吧?当年也是尊贵的人,如今沦落至此。&rdo;郑靖业想的却是,魏静渊当初建言:没官家眷没入掖庭,使罪人之后藏身宫中,有伤宫中教化。说的是怕犯官家属怀恨作乱,郑靖业的心里,却觉得魏静渊这样做,还有一半是怕皇帝看中了犯官的闺女纳作妃子,然后演一出奋斗复仇记吧?魏静渊大概没有想到,他建议把犯官家属罚作官奴婢或者发卖或入教坊,最后坑了自己的女儿吧?魏三娘当时是没为官奴婢的,现在在演百戏,这中间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了呢。淑女养成功课夫妻二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郑靖业道:&ldo;天气太热,圣人已经下诏再过三天,都要移到熙山避暑,使人去洒扫别业,我们随驾启行。思玄(顾益纯字),与我们同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