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命令条理清楚且可执行性强,怀特上校立刻啪的立正,肃然道:&ldo;是!&rdo;士兵们端着枪,警惕的一步步退后到武器库以外,昏暗而空旷的大厅中很快只剩下了海因里希、西利亚、艾德娜和对面奄奄一息的赫歇尔伯爵。激烈的交火停止后,大厅显得格外静寂冰冷,只有满地碎石中偶尔跳出一两簇火光,跳动两下后便旋即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阴寒的风不知从地底深处哪个角落吹来,挟着呜咽般轻微的声音拂过人们后颈,只留下寒浸浸的触觉从骨髓中渗出来。&ldo;加文……&rdo;艾德娜低头微笑起来,柔声道:&ldo;这一幕真熟悉,不过我们的境遇,倒是完全颠倒过来了。&rdo;西利亚不动声色道:&ldo;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rdo;赫歇尔伯爵蜷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脸上都是干涸了的血,恐惧的目光不停望向海因里希。然而皇帝没工夫理他,目光来回在西利亚和艾德娜身上回转,锋利的眉毛微微皱着。&ldo;银河纪元3100年,森克尔议长意外身亡,我父亲在新任议长大选中获得成功,在议会公布投票结果的会议上你也是这么看我的。那时我们隔着人群,作为胜利者和失败者彼此相望,就像刚才那样……&rdo;艾德娜顿了顿,抬手捋了把头发,笑道:&ldo;你不记得也不奇怪,我们之间总是隔着重重不同的立场,已经很久没有心意相通过了。&rdo;西利亚没有说话,沉默以对。&ldo;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发现,比起当你的爱人,也许我更喜欢当你的对手。&rdo;艾德娜对他的沉默浑不在意,她的语调突然变得有点兴致勃勃:&ldo;但你也不得不承认,加文,在联盟中晚期那几百年里我都是一个很好的对手,我引导着你以政客的身份和议会相抗,同时也代表议会的利益来压制你……你和我,都从没有取得过彻底的优势。&rdo;&ldo;你取胜的时候居多,&rdo;西利亚坦然承认。艾德娜说:&ldo;但你最终取得了彻底的胜利。&rdo;她张开双手,就像个面对绅士时害羞而优雅的淑女。棕色长发如水藻般柔顺的垂在胸前,洁白的脖颈如天鹅般微微弯曲。尽管身上只穿着灰色囚服,但她站在那里的模样仿佛还是很多年前薄荷田里,那个天真而温柔的少女。&ldo;一切都结束了,加文。&rdo;她叹息道,&ldo;恭喜你。&rdo;西利亚久久的注视着她,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海因里希蓦然回过头,转头只见昏暗的光线中,他眼角竟然带着微微的红丝。&ldo;我一直有个问题……&rdo;西利亚嘶哑的开口问:&ldo;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rdo;海因里希低声喝道:&ldo;加文!&rdo;皇帝从十八岁的半大小子开始跟着西利亚,这么多年征战流离,对他的了解无人能及。西利亚从来不是那种追根究底钻牛角尖的人,哪怕被人针对、背叛,他看重的也是结果,从不会在得胜后再回头问失败者一句为什么。这里面固然有对失败者的容谅,也有不愿回头去计较这些小节的意思。然而他现在却问艾德娜为什么‐‐两人出身不同,立场有别,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几百年来矛盾激化的结果,有什么好为什么的?!&ldo;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rdo;艾德娜讽刺一笑,她不愧是被西利亚点评为不逊于海因里希的政客,当即察觉到了皇帝微妙的心思,转头来微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ldo;我含着金汤勺出生,家世权贵,诸事不愁,又是个金贵的oga女孩,按理说不该有那种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心思才对……我为什么要跟你作这么多年的对呢?&rdo;她上前一步,天顶上昏暗的光映在她侧脸上,脚跟落地时轻轻的一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ldo;我们曾经是最互相了解的人,但永远也没法互相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固守着自己的坚持几百年都不动摇,你也不会知道我有多遗憾,自己身为oga女性,一辈子注定只能屈居幕后,永远也无法占到台前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和理念。&rdo;她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但仍然像记忆中一样柔和:&ldo;你知道对我来说,在议会中立身,是件多困难的事情吗?&rdo;&ldo;……&rdo;西利亚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联盟中晚期,艾德娜在议会中活跃的程度比西利亚要高得多,这里面有她出身于黄金家族的原因,她自己头脑发达能力出众也占了相当大的因素。西利亚知道这很不容易,却根本无法深入了解半分。那时他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军部,在各方势力和战场间苦苦周旋,已经透支了所有的心血和生命;就算在和艾德娜最亲密的时期,两人也很难见到面,除公事会面外一周视频通话一次已算是奢侈了。这还是比较好的时候,到联盟末期银河大战爆发,这两人已经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连未婚夫妻的名义都很难维持下去了。&ldo;我是个oga女性……&rdo;艾德娜悠悠道,&ldo;就算有千般本事,万种本领,也天生就处在弱势上。其他议员能轻易获得的支持和人脉,我要付出十倍百倍的计算和谋划;别人能一句话就办成的事,我要夙兴夜寐精心斟酌,才有七八分成功的可能……这还算是比较好的,军部势大那阵子,你身边一个侍卫的分量都比议员重,莫文、卡列扬、海因里希他们几个出面说句话,比我说一车话都管用。&rdo;西利亚猛然转头看了海因里希一眼,只是电光火石间,又偏移了目光。&ldo;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就是那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样让别人听我的呢?除了孔塞特林这个姓氏能给我当靠山,就只有许以实际的好处来打动人心,甚至有时候那些利益,其实是违背我政治理念和初衷的……但也不得不许。&rdo;艾德娜微微一笑,那笑意里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苦涩:&ldo;因噎废食,适得其反,明知道那些利益不该轻许于人,但为了取得支持却不得不那么做,还必须在你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时候,咬着牙保护那些为了各种利益而攀附上来的人……这种滋味,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是没体会过的吧?&rdo;问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望向海因里希,眼底的挑衅毫不掩饰。皇帝当然做过,银河大战中期那些背叛联盟、攀附而来的世家大族,现在全都成了帝国各星系的老牌贵族,而他们仗着特权在帝国内部进行割据,种种恶果已经开始显出端倪了,赫歇尔伯爵就是其中一个典型。权势的平衡和无奈也在于此,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掌权者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甚至连西利亚,呕心沥血、堂堂军神,都不敢保证联盟军部就百分百纯净‐‐不过跟孔塞特林家族的肆无忌惮和银河皇帝的忍耐蛰伏不同,他起码下重手改革了数次,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最终也付出了战败红土星的惨重代价。&ldo;体会过,&rdo;海因里希淡淡道,冰蓝色的双眼深邃而森寒:&ldo;但我没有跟外敌勾结,拿自己国家的大门来开玩笑!&rdo;艾德娜一声长笑:&ldo;这是我的国家吗?海因里希!这宇宙间已经没有我的国土,不论帝国还是联盟,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rdo;西利亚闭上眼睛,那一刻他听见深重的悲哀从自己心底某个缝隙呼啸而过,仿佛风中无奈的哭泣。他想起很多年前白鹭星上,虫儿在遥远的夏夜里声声长鸣,漫天星空辉映,灿烂的银河横跨天穹。那如梦一般的少年岁月,就这样粉碎在权力和信仰的残酷绞杀,以及理想和现实巨大的鸿沟里,埋葬在了永不回来的联盟时代。&ldo;你已无容身之处,但我们的国家还是在的。&rdo;海因里希顿了顿,沉声道:&ldo;你确实输了,孔塞特林,你的整个家族连同道格拉斯都‐‐&rdo;&ldo;不用告诉我,&rdo;艾德娜猝然打断道:&ldo;你不用说。&rdo;海因里希本想告诉她道格拉斯&iddot;孔塞特林已经被尤涅斯利用,和黑曼蛇一起殒命在了茫茫太空中,但看艾德娜的样子,她应该已经预料到了一切,甚连都最后一句话都不用问了。&ldo;我对不起卡洛琳,我死后,请不要为难她……&rdo;艾德娜叹息着闭上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平静的转向西利亚,说:&ldo;请杀了我吧。&rdo;这一句话非常的轻,但尾音却在空旷的大厅中久久回荡。海因里希面色有些变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西利亚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复杂的踌躇。片刻后他微微转过头,却只见西利亚望着前方,目光仿佛在看着空气中某个漂浮的点,昏暗幽深的大厅里,他的侧脸有种不带血色的冰白。半晌他手腕一动,抽出了凤凰化作的长剑。那剑应该是很沉的,每一寸出鞘的声音都在静寂的空气中重若千钧,但他拔剑的手却非常稳当,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任何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