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黑泽从公司回家,一脑门杂事,不愿意再劳心费神,就随便找了本书出来消遣。叶真抱着他空空的零食袋子过来求投喂,看黑泽在看书,就好奇的凑过来一起看。黑泽是个不论何时何地都端好了架势的人,站如古松,坐如铜钟,腰背挺得笔直,神色沉着稳重,从不轻易开口言笑。叶真则完全不在乎那一套,歪歪斜斜的趴在书案上看了一会儿,一边嗑瓜子一边用力把黑泽往地上挤,说:&ldo;哟!串串!你中文学得不错么,这么厚的中文书都能看!&rdo;黑泽把那本对外战争史翻过一页,淡淡道:&ldo;我当初想着去中国找父亲,又怕他不认我,很下了一番苦功学中文。谁知道有能力去中国的那一天,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后来觉得学中文没什么用,搁置了一阵子,直到后来开始学扎针认穴,才又捡了起来。&rdo;叶真漫不经心的嗑瓜子,问:&ldo;你恨你爸爸吗?&rdo;&ldo;……子不言父过,也就这样吧。&rdo;&ldo;你妈妈让你去找他,一定因为她很爱他。不过我还是不懂,既然她喜欢你爸爸,为什么还嫁进黑泽家来呢?如果努力争取一下的话,说不定你现在就是个中国人了啊。&rdo;黑泽想说那时候的政治压力是你不懂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原本就无可奈何。但是看到少年毫无阴霾的明亮的眼睛,又有很多话完全说不出口,只能无声的笑了一下。这时叶真突然&ldo;哎&rdo;的一声,沾满口水的手指按到书页上:&ldo;等等!‐‐这人我认识!&rdo;那是一页甲午战争时期的抗日将领名录,叶真指着一幅小小的黑白照,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惊道:&ldo;这是我师兄!&rdo;黑泽:&ldo;……&rdo;&ldo;对对,不会错,这照片有点失真,他真人比这好看……哦尼玛!他竟然这么年轻就死了!&rdo;叶真气得要命,用力拍书道:&ldo;他那么厉害!学问又好!虽然经常殴打教育我,但是我很喜欢他的!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呢,狗日的日本人!&rdo;黑泽:&ldo;……&rdo;黑泽仔细把名将简介看了一遍,疑道:&ldo;这上边说你师兄明明是病死的……叶真,你好好看看,你师兄是甲午战争时期率军重伤日本旗舰,战争结束后升任军职然后病死在任上的好吗?!&rdo;叶真低头一看,更愤怒了:&ldo;我就说呢!这照片一定是日本人拍的!太丑化人了,小爷的师兄明明那么好看‐‐!&rdo;黑泽:&ldo;……&rdo;也许是雨季到了,这几天的雨越下越大,竟然没有停的时候。那天黑泽在公司里开会,刚开到一半就接到十万火急的私人电话‐‐保镖说有歹徒擅闯黑泽家大门,一帮警卫不是对手,现在已经突破防锁线直接往内宅去了。黑泽连满桌子的董事会成员都不顾了,直接一摔电话,厉声道:&ldo;司机!&rdo;他其实不怕有人擅闯家门,只是在听到内宅两字的瞬间,他想起了内宅里住着的人‐‐叶真。难道是冲着叶真去的?难道这是针对他的又一次刺杀?黑泽狂奔下楼的时候手都微微发抖,如果不是深知司机技术比他纯熟,他恨不得踹开别人亲自飙车回家。从公司到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窒息,黑泽不断拨打卧室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他忍无可忍的把手机狠狠摔到防弹玻璃窗上,砰的一声巨响,黑泽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急匆匆抓起大难不死的手机,拨了叶真的手机号。叶真从来不用手机,他不习惯那个。但是小孩喜欢装逼,就算不用也带在身边,黑泽已经把他的手机号完完整整记在心里了。电话响了三声,那边突然按断了。黑泽又拨一次,叶真的声音传来:&ldo;喂?&rdo;&ldo;是我!黑泽!你安全吗?家里是不是有人闯进去?&rdo;&ldo;哦,串串……刚才我找不到接通键,按了挂断……好吧,你家佣人都跑到前院去了,据说要去抓小偷,我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是管家非要叫我帮他削土豆皮……&rdo;黑泽松了口气,问:&ldo;你在哪里?&rdo;&ldo;厨房。管家在洗白菜。&rdo;厨房在内宅最深的角落,就算有人真闯进去,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厨房。黑泽决定回去就给管家放带薪大假。叶真无聊道:&ldo;外边吵吵嚷嚷的,管家非不让我出去,说要给我做糯米甜汤。你要喝吗?给你留一碗要吗?&rdo;&ldo;好。汤做好之前你千万别离开厨房。&rdo;&ldo;咦?!为什么?!&rdo;&ldo;没有为什么。&rdo;黑泽命令:&ldo;让管家接电话。&rdo;叶真怒道:&ldo;串串你真是越来越木讷了!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为什么汤做好前不能出厨房?我好不容易才削完一大筐土豆皮!我现在就要出去!‐‐喂,管家,有一头串串想要跟你说话,你……啊!&rdo;手机那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碰撞,混合着管家的惊呼,混乱的惨叫,黑泽的心瞬间一沉!&ldo;哟!&rdo;叶真短促的叫了一声。&ldo;叶真!叶真!说话!叶真!喂,怎么回事?!&rdo;黑泽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边电话断了。黑泽第二次把手机重重砸到玻璃上,司机抖了一下,更用力的踩住油门。车窗外暴雨越来越大,天地被巨大的水帘连接在一起,目光所及之处模糊不清,除了灰白的雨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汽车仿佛大海里的快艇,在阴霾的天空下斩破水浪,飞快的冲向前方。黑泽家大门百米之内,大雨简直狂暴得让人惊骇。豆大雨滴仿佛子弹一样打在身上,挡风玻璃被雨打得砰砰作响,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司机打了强光,还是不敢往里开,只摸索着前进了几十米就不得不停下车:&ldo;先生,没法再往前开了!什么都看不见,会撞到人的!&rdo;黑泽猛的打开车门,一头冲进了雨里。司机吓得面无人色,赶紧冲出汽车追上去。风大得能把人刮起来,雨滴砸在脸上,让人完全睁不开眼。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分钟,只见黑泽家半毁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两个保镖护着受伤的花匠,被雨淋得落汤鸡一般。黑泽的样子不比他们好多少,整个人如同在瀑布下冲过一样完全湿透了,声音尖厉得几乎变了调:&ldo;‐‐山地仁呢?有多少人冲进去了?叫警察了没有?&rdo;保镖哆哆嗦嗦的道:&ldo;不、不是山地少爷!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冲出来的时候大门已经倒了……&rdo;司机难以置信道:&ldo;没有人看见歹徒长什么样?&rdo;&ldo;我们都没见到!也、也许里边的人看见了……&rdo;话音未落,内宅突然传来惊天动地轰隆一声,那声音在巨大的雨声里非常清晰,刹那间连脚下的大地都仿佛震了一下。他们都以为是爆炸,当即脸色就变了,谁知道回头一看,却没有半点火光。黑泽一咬牙,把因为湿透而格外重的西装外套往地上一扔,衬衣袖子随便一摞,拔脚就往院子里跑。一路上只见花园篱笆被压倒大半,到处都是枯枝断叶,大厅墙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出足有卡车头那么大的一个洞;通向内宅厨房的小道本来种满了白桦树,眼下被撞倒了好几棵,把道路完完全全的堵起来了。黑泽绕了点路,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暴涨的池塘,只见前边厨房被砸毁了大半,顿时心里一紧:&ldo;叶真!&rdo;他站住脚步,茫然环顾:&ldo;‐‐叶真!&rdo;远处有保镖听见声音,一边大叫一边急匆匆跑来。&ldo;叶真!你在哪!&rdo;黑泽几乎要发狂了:&ldo;叶真!出来!&rdo;他粗重的喘息着跪倒在地,冰凉的雨泼头盖脸浇下来,他却完全感不到冷,只觉得血管一跳一跳冲击着太阳穴。叶真没有了。是谁带走了他?想干什么?会不会伤害他?&ldo;串串……串串……&rdo;黑泽猛的抬起头,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紧接着少年的声音清晰起来:&ldo;串串!你能稍微机灵一点吗串串!在这里!哎哟,糯米甜汤全洒了,爸爸你下次能不能小心点啊?&rdo;黑泽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只见厨房半塌的房顶之下,叶真站在满目疮痍的门板后,一边拎着空空如也的大汤锅,一边欢快的对他挥手。管家昏头涨脑坐在他身后,被泼了一身糯米甜汤,看上去狼狈不堪。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废墟里,居高临下,面目冷峻,虽然额头有微许血迹顺着鼻子缓缓流下,却完全无损于他逼人的威势。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有股无形的压迫向周围散发开来,逼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黑泽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就算千躲万躲也没用,终于还是被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