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城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道:&ldo;阿白,我还记得那天在车里,你跟我说在袁家你底气不足,我觉得这是没办法去解决的问题。你觉得底气不足,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定在第一把手的位置上。的确这个位置的要求很高,你觉得你的出身达不到标准,所以你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我能理解你这种感觉。袁家实在是太大了,太老了,这个权力本身就像是苍老庞大的怪物一样,你很难镇住它。&rdo;朗白想说什么,被袁城打断下来:&ldo;我想来想去,觉得其实你并不执着于整个袁家,你是执着于周围人的尊敬。我可以给你小一点的世界,比如说美国分部,它肯定没有袁家大,肯定比袁家好驾驭,何况你以前在那里做过,所有人都喜欢你,尊敬你,甚至是崇拜你。你在美国分部的时候比在香港快乐,这个我早就有所察觉‐‐阿白,你是我这一生感情的唯一寄托,你的快乐与否总是我放在第一位考虑的。&rdo;朗白沉默半晌,把他父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慢慢在心里过了一遍,咂摸透了,消化完了,才摇头道:&ldo;我确实喜欢美国分部……但是我不喜欢被那些元老们逼迫。您现在把分公司割让给我,就算您能扛下长老们的压力,但是以后呢?下一个掌门上台之后呢?如果我辛辛苦苦在美国打下一片江山,到头来被袁家一并抢走,那又怎么办?等下一任掌门上台了,一枪子儿把我送下去吗?&rdo;从他开口时袁城就开始苦笑,等他说完了,袁城又苦笑了半天:&ldo;反正那个&lso;下一任掌门&rso;,你说的就是袁骓吧……&rdo;他刚想说什么,突然电话响起来。&ldo;喂?&rdo;&ldo;袁总!袁兴篆老先生正往您办公室这边来!&rdo;秘书长一贯淡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ldo;他带着不少人,我们都拦不住他!&rdo;&ldo;我知道了。&rdo;袁城把电话一放,对朗白挥挥手:&ldo;你先去吧,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先不签转让文件。&rdo;袁兴篆跟前头被朗白杀了的两位长老是同一辈,属于袁城的叔父,朗白的叔祖。朗白对他为什么会来心知肚明,稍微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道:&ldo;是。&rdo;袁城盯着桌面,听到咔哒一声,那是朗白出去时带上门的声音。他突然想起那一年他三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朗白曾经为他弹奏的那首《梦中的婚礼》。后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小儿子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彻底变质的。他十分清楚的回忆起,当时他亲了朗白一下,说:&ldo;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爸爸会保护你的。&rdo;这么多年过去,他强|暴了亲生的小儿子,逼他留在自己身边,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愿给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最后还逼得他跳了海。那句爸爸会保护你的,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袁城脸上,这么多年过去都始终让他感觉到痛。在这个充满了危险、陷阱、尔虞我诈的家族里,一直都是他那卑微弱小的孩子苦苦挣扎着,竭力抓住每一点生机,竭力自己保护自己。而他的父亲一直袖手旁观甚至助纣为虐,自始至终都没有保护过他分毫。朗白说得对,分割袁家产业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但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做点什么来保护他被逼到绝境的孩子,是他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想要满足孩子的愿望,让他快乐,让他高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想让朗白再一次对父亲失望。70、变故朗白一言不发的转过走廊,往电梯走去。周正荣恭候在一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欠了欠身,快步赶了上去:&ldo;白少。&rdo;朗白头也不回:&ldo;袁兴篆和那些长老在搞什么把戏?&rdo;&ldo;上个星期袁总提出产权转让的时候,长老们坚决不同意把美国分部划归到您名下,但是袁总的态度十分坚决,两方人于是闹得很僵。&rdo;周正荣跟着朗白站在专属电梯门前,目不斜视的低声道:&ldo;袁总毕竟掌着大权,长老们没办法,于是想出了一个折中之计。&rdo;&ldo;折中之计?&rdo;&ldo;是。他们暂时同意了袁总的想法,但是作为交换,他们要求袁总把太子爷从台湾接回来,恢复他继承人的地位。&rdo;&ldo;……&rdo;朗白面无表情的盯着电梯上一格格上升的数字,&ldo;我父亲同意了?&rdo;&ldo;不,没有。袁总对把太子爷接回来这一点不置可否,但是明确表示拒绝恢复他的继承人地位。&rdo;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宽阔的电梯间里四面镶着水晶玻璃镜,璀璨灯光映照,富丽堂皇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周正荣站在朗白身后,他以为朗白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谁知道一抬头,在对面的镜子里看到朗白的脸,顿时愣了一下。那张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表情,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而微妙的意味。周正荣随着朗白走进电梯,过了好几秒,才听他问:&ldo;大哥他……在台湾……过得如何?&rdo;周正荣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才道:&ldo;闭门不出吧。听说瘦了不少。袁总当初说的是软禁,太子爷平时也极少出门,只每年清明、东至的时候会上山去烧纸。最近听说病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应该没有性命之虞。&rdo;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一个下降,最终降到groundlevel,门缓缓的打开,朗白却没有立刻走出去。周正荣站在他身后不敢动,半晌才听他低声问:&ldo;……什么病?&rdo;周正荣迟疑了一下,&ldo;心情压抑,风寒发烧之类的吧。&rdo;朗白点点头:&ldo;我知道了。&rdo;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晚上袁城回来的时候,朗白还没有睡,坐在大厅沙发上看小说。袁城走过去瞟了一眼,有点惊讶:&ldo;你竟然也会看这么纯良的东西?&rdo;朗白合上他的哈利波特,淡淡的问:&ldo;那些长老和您怎么说?&rdo;&ldo;没怎么说啊,……还能怎么说。&rdo;袁城随手把西装外套交给佣人,又接过茶水来漱口,&ldo;一帮早就过气的老东西,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人唧唧歪歪,这么多年下来什么都不会做,只落了个嘴皮子。对付他们再简单不过,比着看谁狠好了。&rdo;朗白一言不发的沉默着,细碎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袁城漱完了口,正准备上楼去冲个澡,突然只听朗白在身后说:&ldo;爸爸,要不把大哥从台湾接回来吧。&rdo;袁城的脚步顿了一下。&ldo;大哥病了。&rdo;朗白轻声道,&ldo;心病。&rdo;袁城有刹那间心里滋味十分复杂,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问:&ldo;你这算是在为他求情吗?&rdo;&ldo;不。我只是突然感到兔死狐悲罢了。&rdo;袁城回过头去,只见朗白坐在沙发里,脊背挺的很直,眼神平静的回望着他。袁城闭了闭眼睛,许久才温和的叹了口气:&ldo;‐‐就按你说的办吧。&rdo;这个命令一旦吩咐下去就执行得很快,没过几天就准备好了去台湾的私人快艇。袁城这样的身份,要坐船从海上去台湾是很困难的。他家的快艇只能开到海程中途,跟从台湾送袁骓来香港的船碰头之后,用皮筏把袁骓接到自己船上,然后再掉头回香港。出乎袁城意料的是,朗白也一起跟了过来。他前一天还因为熬夜导致头痛,问医生要了两片止痛药吃下去。那天早上启程的时候袁城不想打扰他休息,谁知道一下楼,朗白已经穿好外套坐在门口等他了。袁城很难想象两个儿子见面的情景。袁骓将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弟弟,朗白又会以怎样的眼光去看待那个曾经给了他一枪的哥哥,实在是超出袁城的想象之外。一路上动作很快,车开到码头,立刻就换了船。袁城本意想让小儿子在里头睡一会儿,既不让他在甲板上吃了风,也可以避免兄弟两个见上面;但是朗白偏偏十分精神,在甲板上站了好一会儿。袁城走到他身边去,还没开口说话,朗白先瞥了父亲一眼,问:&ldo;有烟吗?&rdo;袁城对小儿子会抽烟这一点实在是接受不良,默了一下才抽了根云烟叼自己嘴里,又埋头点了火,再从嘴里拿出来给朗白。朗白看了看他父亲,接过烟来抽了一口,几乎没吐出什么烟气来,显然是个十分习惯于抽烟的人。袁城忍不住说:&ldo;烟酒对身体都不好,你年纪小,好歹节制一点。&rdo;&ldo;您这话怎么从来没跟大哥说过?&rdo;&ldo;……袁骓整天曝光在人前,哪能一点交际都没有。&rdo;朗白轻轻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ldo;那我就合该一点不曝光,完全没交际了?&rdo;袁城听他说这话,脸色有些沉,自己又摸出一根云烟来点上了,半晌才低声道:&ldo;其实你跟袁骓两个孩子中,我还是最喜欢你。道上你们这一辈人当中,绝大多数孩子志大才疏,也有些是才大志疏,只有你是既有那个心思,又有那个才能,只是缺了那个命。如果我少喜欢你一点,说不定袁骓就真翻不了身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