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白天生有种野生动物一般敏感的直觉,他恐惧的看着坏人拿枪向他走过来,问:&ldo;你们,你们要杀掉我?&rdo;&ldo;他娘的小兔崽子,你就认命吧。谁叫你那该死的老爸心疼你?这笔账你就算到你老爸头上吧!&rdo;朗白嘴唇在微微的发抖。谁也不知道这个六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想起来说这样一番话的,他猛地指向那个吓得尿裤子的二少爷,虽然声音直发颤,但是他的声音尖利到几乎刺耳:&ldo;袁城他不是我爸爸,是他爸爸!&rdo;歹徒愣住了,疑惑的停下来。&ldo;他是袁城的儿子,他妈妈是袁城的老婆,你们搞错了!我是袁城捡回去的!&rdo;歹徒看看他,又看看那个胖乎乎肉团团、惊恐万状的二少爷,显然有些动摇。&ldo;他对我妈妈也不好!&rdo;朗白想起在母亲去世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ldo;我妈妈没见过他!&rdo;外边传来枪弹零星的响声,时间来不及了。歹徒心一横,杀谁不是杀,再说那个胖小子又哭又闹还又重,带着逃跑也不方便,干脆就地解决算了!很多年后袁城都清晰记得当年的场景,到处都是枪火交战,满地都是血,散发出让人作呕的腥味。当他终于带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二儿子已经中了枪,双眼圆整的躺在地上,朗白好像已经吓呆了,脸色苍白,眼神散乱没有焦距。袁城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已经死了。在看到这一幕的刹那间,他竟然有点阴暗而隐秘的遗憾。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妓女的私生子,而是他还挺喜欢的二儿子?反正这个私生子没什么存在感,他出现过,然后他消失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记得。为什么情况是颠倒过来的,该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却离开了?这个念头快得一闪而逝。一方面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另一方面是袁城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卑劣,有些太过残忍。他刻意让自己忘记这个念头,然后走过去伸出手,淡淡的道:&ldo;走吧。&rdo;听到他的声音朗白猛地打了个寒战,那一瞬间他看向袁城的目光简直难以形容,袁城甚至觉得,好像他完全看透了自己刚才刹那间卑劣而阴暗的心思。那怎么可能,他告诉自己。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朗白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放到父亲坚实宽厚的掌心。&ldo;是的,爸爸。&rdo;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ldo;谢谢爸爸。&rdo;袁城登上大位那一天,朗白跟在他身侧,小手牵着父亲,跟他一起走进象征袁家最高权力的会议堂。本来应该是袁城所有的后代都跟在身边,这是历来的规矩,但是当时他大儿子还躲在台湾,二儿子又死了,所以上去的只是朗白。朗白年纪小,袁城长腿步子大,他只能跌跌撞撞的勉强跟上,还带着一溜碎步小跑。那一刻袁城的感觉有点奇妙。一个妓|女的儿子,没有人料到会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生命,说难听点就是野种。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孩子,竟然陪着他熬过了这个严峻艰难的冬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竟然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而且只有他陪着自己,一步步登上了权力的最高殿堂。袁城不禁低头看了他一眼。朗白正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大概是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他立刻抬起头,单纯而疑惑的看了袁城一眼。他生得有点太好了,大眼睛,小鼻子,薄嘴唇,五官轮廓就像拿玉石雕刻过一样,没有丝毫瑕疵的那种漂亮。袁城想起老爷子临死留下的话,这个孩子对人情深,非常难得,要好好待他。也许都是命里注定的吧,袁城想。那个孩子死了,这个却留了下来,在他一生中最严峻冷酷的时节里,陪伴了他整整一个冬天。2、玫瑰骨朵袁城夺取大权之后,生活陡然忙碌起来。刚刚改朝换代,人事浮动很大,当地政府都明里暗里的触探了好几次,很多人都关心袁城上台之后,袁家军火政策和老爷子当政的时期相比,会有哪些不同。袁城今年刚满三十。但是他的心计手段,跟老爷子六十岁相比几乎没什么差别。他一生在这个行当上作出了很多翻天覆地的变革,但是他刚刚即位的时候,却没有丝毫动作,给人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老爷子上台,一切事物照常进行,十分安稳,波澜不惊。这个男人给人一种可以麻痹大意的错觉,但是如果你真的对他放松了警惕,他就会瞅准机会,一击得手,把你的势力一网打尽,全部吞进袁家狰狞的嘴巴里。他的手段像闪电一样快,你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握在了掌心。袁城是个极有行动力但是也极其能忍的男人。这个品质在他所有的后代身上都不大明显,唯独朗白完整而忠实的继承了父亲的这个个性。如果朗白的出身不那么差,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家女儿的孩子,他都会被袁城更加重视一些。袁城十岁的大儿子袁骓被他外公家的人从台湾护送回来了。袁骓不如那个死掉的二弟那样聪慧讨喜,但是年纪小小,非常懂事,就像个小男子汉一样。他到香港大宅他父亲的书房去请安,路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孩坐在抄手游廊上,穿一件大大的棉白t-恤,显得皮肤越发白,头发越发黑。他默默的看着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侧影弱小单薄,让人觉得极其孤单。才刚十岁大的袁骓非常好奇,偷偷问保姆:&ldo;这个妹妹是谁?&rdo;保姆撇撇嘴,充满不屑:&ldo;大少爷别问这个,这小子的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你没法儿比的。&rdo;袁骓更好奇了。保姆把他送到书房,袁城给他的大儿子留了半个小时见面时间,因为当父亲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且男孩子没必要太黏着父母,有老师保姆一干人伺候他就行了。袁城问袁骓的功课,最近看了什么书,身体怎么样,老师都教了些什么。半个小时很快过去,袁骓终于忍不住,偷偷跟父亲打听:&ldo;爸爸!外边走廊上的小妹妹是什么人呀?您知道吗?&rdo;妹妹?袁城愣了一下,&ldo;……那是你弟弟。&rdo;袁骓凶猛的好奇心简直压倒一切。他身边的小伙伴都是袁家下属的儿子,一个个调皮捣蛋满地打滚,在他心里只有柔弱的女孩子才会长得那样可爱,才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水,看花,一看看半天。袁城漫不经心的教育大儿子:&ldo;你这个弟弟比较弱,你们是一家人,做哥哥的以后要好好照顾他,要知道去保护他。&rdo;强大的责任感从袁骓幼小的心脏里喷涌而出,就跟喷泉似的,&ldo;是,父亲!我知道了!&rdo;袁骓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特地扭头往荷塘边望去。那个长得比妹妹还可爱的弟弟仍然坐在栏杆上,孤孤单单,格外荏弱。袁骓张开嘴,想叫他一声,问问他在干什么。但是他话还没出口,朗白突然侧过头,冷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朗白的眼睛有点上挑,眼底水光粼粼,隔了这么远望过来,就那凌空一瞥,竟然给人一种格外冷漠、甚至不寒而栗的感觉。袁骓毕竟年纪还小,他打了个寒战,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个弟弟似乎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友好。那个眼神里似乎充满了隔阂,甚至还有一丝怨恨。……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袁骓迷惑不解的想。我明明,是很喜欢他的呀。朗白从栏杆上跳下来,从书房外的茶水间里倒了一杯普洱茶,十分当心的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袁城接过茶杯,夸奖一句:&ldo;乖。&rdo;朗白点点头,乖巧温顺的坐到父亲书桌边的小榻上。朗白不像袁骓,袁骓有身份有名分,未来的太子爷,一大家人把他当小祖宗,就算袁城一个字都不过问,也有人上赶着伺候他。朗白什么都没有,连袁姓都没给他,除了袁城家里没人把他当一回事。袁城曾经叫他搬到他自己的屋子去住,那是袁家大院后边一个单独的院子。朗白没哭没闹,自己收拾收拾搬过去了,结果搬过去的当天,那屋里的佣人就跑了一半‐‐全都跑去奉承刚刚回港的太子爷去了。剩下来的几个佣人,中午吃饭的时候问他:&ldo;白少,中午想吃什么呀?&rdo;朗白沉默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然后淡淡的说:&ldo;我不饿,你们自便。&rdo;底下佣人当然能省事就省事,人家少爷自己都说不饿了,也就没人再关心他要不要吃东西。几个人立刻一哄而散,有的出去逛,有的凑一桌打牌。结果那天下午,恰好袁城过来看小儿子。他进屋一看,冷锅冷灶,朗白这么小一孩子,孤零零坐在房间里看书,连口水都没得喝!袁城问他吃过没有,他摇摇头。问他佣人去哪儿了,他又摇摇头。袁城暴怒:&ldo;人都死哪儿去了?!这么小一孩子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他们想活活弄死他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