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守信面沉如水,眼中带着深深的失望。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待你们怎么样,你们扪心自问一下。虽说陶悠本姓王,但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从来不曾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冯春娥一听,顿感不妙,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陶老师你说这话,是挖我的心啊。难道我对南风就不是像自己女儿一样?每天饭菜做得周周到到,床上用品一周一换、衣裳天天手洗,遇到做新衣服都是先紧着南风,陶悠是姐姐,穿的却是南风的旧衣服,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陶守信摆了摆手,不愿意听她继续表功。
如果要邀功,难道他陶守信做的还不够吗?
每个月五十六块钱的工资尽数交给冯春娥管理,只要自己出差回来给女儿带礼物,南风有的,陶悠一样不少。冯春娥的乡下穷亲戚上门打秋风,他都会另外拿钱出来。
做人凭本心。这些事在陶守信看来,都是责任所在不值得挂在嘴边。
“有三件事,我要问个清楚。第一件,明明我已经托人和知青办打过招呼,让陶悠到江城附近的荆县红旗大队插队,那里距家近,方便照顾,为什么你们要主动换到千里之外、最艰苦的秀峰山农场?
第二件,陶悠受伤,明明可以找知青办说明情况,稍后等第二批次前往,为什么你非要逼着南风顶替?
第三件,南风离家千里前往秀峰山农场,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派人来告知我?我虽参与封闭设计,但并不是与外界完全不通消息。
我自问待你们不薄,可是你们呢?你们回报我的是什么!明知道南风身体弱,却让她长途跋涉去那个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农场。
为什么?你们回答我!”
陶守信越说声音越大,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陶悠和冯春娥的身上,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作者有话说:
逆鳞
面对陶守信的雷霆之火,陶悠与冯春娥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本就是陶悠与冯春娥设的一个局,把陶南风弄到农场受苦,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只有这样,陶守信才会永远属于她们俩。
可是这能老实说出来吗?绝对不能啊。
冯春娥的第一段婚姻很不幸,从农村嫁到城市,原以为能够改变命运,没想到丈夫酗酒成性,嫌弃她生的是个女儿动不动就把她打得头破血流。她抱着女儿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好不容易那死鬼丈夫酒后跌进水缸淹死,她顶职进厂当了工人,可工作又累又脏,公婆时不时上门要钱、打骂,身边人都说她个克夫的苦命相。
直到经人介绍嫁给陶守信,冯春娥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丈夫心地善良、待女儿真心实意、继女乖巧懂事,没有公婆、穷亲戚,这样日子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冯春娥伸出手想要攀住陶守信的胳膊,却被他避让开,冯春娥面皮一阵抽搐,心中又痛又悔。
明明现在比过去好了千倍、百倍,丈夫儒雅温柔,三室一厅宽敞明亮,教授夫人走出去人人羡慕,可为什么还是不知足?为什么就是容不得陶南风?
世上难买后悔药,冯春娥边哭边解释。
“陶悠这孩子向来心大,她政治要求上进,非要到艰苦农场锻炼自我,我这个当妈妈的不敢拖她后腿,所以由着她把知青分配的地方给改了。我也没有想到后来会换了南风去,天地良心,我们不是存心要害南风的啊!
后来,陶悠摔断了手,我也不知道可以晚一点再去啊,眼前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南风,就只有央求她去。多谢南风理解,顶替了陶悠的名额去农场,但是我心里有愧!
我……我怕你怪我,不敢告诉你。瞒着你,这是我的错,我的错!等南风回来我给她磕头,求她原谅,好不好?”
说到后来,冯春娥上气不接下气,面色煞白,眼看着站都站不稳了。
陶悠慌忙扶住母亲,也哭了起来。
“爸,从我十岁走进这个家门,您在我手心里放上一颗水果糖,我就认定你是我的父亲,会一辈子孝敬您、照顾您,我没有故意害南风,我怎么可能害南风呢?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手足情深、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妹妹啊。”
陶守信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漂亮的话语。
陶守信是个正直刚硬的人。
在陶南风看过的那本书里,陶守信收到女儿去世的消息,自责懊悔,一夜白头,坚决不再与陶悠、冯春娥来往,独自搬离教授楼,一个个孤零零找了间宿舍住下。若不是因为冯春娥又哭又闹纠缠不休,他恐怕早就与她离婚。
“我不听你们怎么说,我只看你们是怎么做!你们不要哭,该哭的人是我和南风。你们也不需要解释,我和南风都不是傻子。
说什么政治要求上进!为什么我在家的时候陶悠半个字不提?我找关系确定下乡地点的时候陶悠不说,偏要等我离家才跑去修改到邻省的秀峰山农场?
说什么不知道摔断了手可以晚一点再去!你和知青办的刘主任私下里商量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算计我的南风善良、老实、肯吃亏,你们就是想趁着我不在家偷偷把她赶出去!你们连我唯一的血脉都容不下,还想落个好名声……我呸!蛇蝎心肠!”
陶守信字字似刀,直指核心,锋利无比。
最后啐的那一口,冯春娥与陶悠脸皮一抽一抽地生疼。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鞭打过灵魂,从来没有被诛过心!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捆绑在高台之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审判。
臭鸡蛋、烂番茄、破鞋子、唾沫……腌臜的东西尽数砸过来,让人无地自容。
舒服日子过惯了,冯春娥与陶悠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被揭穿的一刻。她们错看了陶守信,以为他是个温和、无争之人,哪怕知道她们犯了错也会包容、妥协。
陶守信并不是蠢人,他思想清晰、思维敏锐、见多识广,他只是太过善良。
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农场所受的苦,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家中所受的冷暴力,他便怒不可遏。连礼义廉耻都不要的人,也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陶悠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把你养到十八岁,供你读书、安排好的工作,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南风既然回家了,那陶悠就搬出去住。南风在农场受了一年半的苦,陶悠也别想在家里享福!”
读书人认死理,陶守信一旦绝情起来,那便是六亲不认。
“冯春娥同志,你现在学校印刷厂工作,有工资、退休金,养活自己没有问题。你如果愿意在这个屋里住着,我不反对;如果想跟陶悠一起生活,我也同意。”
听到这里,冯春娥与陶悠都傻了眼。
冯春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陶守信脚边,哀求道:“不不不,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住着,您工作忙,又不会做饭,我要侍候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