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城大桥修建工作正式启动,陶守信加入专家组离开学校开始封闭设计。
陶南风已经习惯了父亲时不时消失的状态,安静等待学校的工作安排。却不料风波顿起,在陶悠在报名出发前两天忽然平地摔倒,左肩着地,锁骨咔嚓一声骨折。
“南风,你姐姐骨头摔断,实在是去不成,求你发发善心,替她去吧。”继母冯春娥泪水涟涟地哀求着。
“不要求她!您每天做饭洗衣,任劳任怨照顾她七年,可是她连声妈都不肯喊,根本就没有良心。”继姐陶悠没办法平躺,只得坐在躺椅,双肩打着石膏,穿着宽松衣裳,一脸倔强。
“陶南风,你爸现在不在家,人也联系不上。明天报名下乡的知青就要集中出发,陶悠这个样子也去不成,你看……”就业办的刘主任征求着陶南风的意见,眼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冯春娥“扑通”一声跪下,攀着陶南风的腿,声泪俱下。
“南风,求你,替你姐去吧。是,当初你爸在家的时候,陶悠表过态,她是姐姐她下乡,留你在江城。现在让你替她去,我这心里难受啊。
你平时养得娇、没你姐能吃苦,我舍不得。可偏偏你姐这个时候摔断了手,怎么办呢?你爸说过,一家人要守望相助。这样……你先替陶悠去,等她养好伤,再把你换回来,行不行?”
刘主任看到这幅场景,似乎想说句什么,但终归还是转过脸去,选择了沉默。
陶悠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却被冯春娥阻止:“医生说了,你不能动。如果骨头错位到时候残废了怎么办?”
陶悠咬牙道:“陶南风你这个娇小姐、冷血鬼,看不起谁呢?我妈都跪在你面前了,你还敢站着一动不动?真不怕天打雷劈!”
冯春娥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把捂住陶悠的嘴,转头看着陶南风。
“南风,你别在意你姐说的话,她就是这么一张臭嘴。她这是生自己的气呢,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到农村大展身手、争取进步,现在断了骨头去不成,还要连累你,她心里难受啊。”
陶南风觉得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
陶悠原本被分配到江城附近的荆县红旗大队,离家近、条件好,偏偏她要求上进,跑到知青办主动要求去最艰苦的地方。等到分配到秀峰山农场的通知一来,出发前这个时候摔倒锁骨,时间拿捏得真好。
继母泪流满面、又是跪又是求,姿态摆得真低!她为了达到个人目的,向来是不怕丢脸、不怕将事情闹大的。
看着眼前的继母、继姐,还有帮着说话的就业办刘主任,陶南风一颗心就像是泡在冰水里,冷得彻骨。
或许是性格遗传自父母,有些清高傲气的陶南风不愿与这样的人争,也不屑与这样的人争。就这样,陶南风顶替陶悠来到秀峰山农场。
想到这里,陶南风抬起头,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闪着璀璨的光芒,仿佛有阳光映在碧波,洒下细细碎碎的光点。
“我没事,我很好。”
祸兮福相依,来到秀峰山农场,不仅收获到友谊、信任、依赖,还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
修路、盖房、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多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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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山下,明显感觉暖和不少。
寒风被高山阻挡,曲屏镇的气温比山上高了至少五度。
小溪蜿蜒流过,将小镇一分为二。东岸风景秀美,生活气息浓厚,西岸是镇政府所在,医院、学校、邮局、供销社都在这里。
乔亚东感觉头顶开始冒热气,赶紧将头上棉帽摘下,拿在手中,对众人道:“我们先去镇医院看看细妹吧?”
众人一起到了镇医院住院病房,见细妹已经挂上吊瓶,神智渐渐清明,这才放下心来。
镇上邮局建筑很有特色,远望去就能看到外墙漆成绿色,门前两个大大的邮筒十分显眼。陶南风走到邮筒前,打开挎包取出贴好了邮票的信件,郑重地顺着那道狭窄的缝隙塞进去。
“簌簌、沙沙”这是信掉落与底部无数信封碰触的声音。
陶南风仿佛看到无数信件从这里寄出,跟着绿色的邮车送往全国各地,到达收信人手中。
“陶南风!陶南风!你的信,有你的信——”乔亚东手里举着一封信,兴奋地朝她跑过来。
这一刹那,巨大的惊喜似潮水袭来,陶南风不知道如何回应。直到手中塞进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她才找回一丝真实感。
一只手有些哆嗦,陶南风赶紧双手捧信,定睛看向寄信人与地址。
——江城建筑大学,陶守信。
被继母算计、被陶悠斥责冤枉的时候陶南风没有哭;
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坐上开往湘省火车时陶南风没有哭;
第一次爬山路、脚底打起血泡一走便钻心疼的时候陶南风没有哭;
窝在充满土腥味的茅草房、听着屋外野兽吼叫时陶南风也没有哭。
再苦再难都咬牙坚持的陶南风,苦等三个多月终于收到父亲来信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信封上,洇湿那隽秀、挺拔的笔迹。
是父亲!父亲终于来信了!
乔亚东第一次看到陶南风哭,心里有点慌,急忙从口袋掏出一块干净的蓝格子手帕递过去,嘴里说着话试图调节气氛:“也是巧,负责秀峰山农场的邮递员正在收拾邮件,我一眼就看到了你这封信……你爸的字真好看,书法大师啊。”
陶南风没有接他的手帕,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带着水光。眨巴眨巴眼睛之后,眼泪渐渐止住。
乔亚东心头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陶南风的美丽中带着一丝脆弱,有别于平时的冷清、高傲,这让他爱念陡升。
陶南风哑着声音说:“我爸小时候读私塾,书法是基本功。”陶守信教授那一手簪花小楷,业内哪个不夸?即使是钢笔字依然能看得出底蕴。
这声音……仿佛有桃花花瓣飘落枝头,轻轻沾在鼻尖。乔亚东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托着一方手帕一动不敢动。
陈志路从邮局大厅走出来,重重一拍他肩膀,对陶南风挤了挤眼睛:“你现在高兴了吧?快看看你爸写了什么。”
被陈志路一拍,乔亚东终于回过神来,面颊微红,没话找话:“啊,对。秀峰山农场的信件不少,听老李说光是知青点就攒了一百多封,我再去找找看看有没有我的信和包裹单。我,我的信还没寄,现在就寄。”老李是负责他们那一片的邮递员,年纪三十多岁,工作勤勉、任劳任怨。
陈志路这才注意到乔亚东状态不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又捶了他胸口一记:“乔班长你在搞什么鬼?语无伦次的。”
天气冷大家穿得多,捶一下胸口并不痛,可却足以让乔亚东恢复正常。他顺势后退半步,咳嗽一声:“我,我进去了。”说罢,呆头呆脑地进了邮政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