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人之将死,总会想起许多往事,也只有到了这一刻,方知悔恨。
她这一生做过太多错事,为了所谓的名誉伤害过太多人,甚至将亲生女儿也推了出去。一时利欲熏心,教人悔不当初,而今只盼能得一句原谅,此生便算圆满。
太后颤抖地伸出手,抓住傅云绰的衣袖,已是泪流满面“阿绰,你原谅母后好不好。。。。。。”
傅云绰微仰着脸,眼眶里有些热意,似要滚落下来。两年时间,七百多个日夜,她誊抄了无数经书,袅袅檀香取代了清盈的梅花香,只为弥补心中亏欠。如今她终于等来了一句道歉,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反而愈沉。她的母后犯了错,可错的人又何止她母后一人?
死在落霞谷的那些将士早已化作白骨,徘徊萦绕于梦里的那个名字也消失了。
傅云绰知道,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渐渐的,耳畔的哭声弱了下来,坠在手上的重量一点点脱落,傅云绰低头望去,她的母后脸上仍挂着泪痕,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因为哭累睡着了,只是这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傅云绰轻轻握住她形如枯槁的手,像儿时一样,依恋地贴着她的手,轻声唤着“母后”,可惜,再没有人应她了。。。。。。
太后直到死,也没能等到傅云绰一句原谅,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间。
陛下和太后先后离世,城外战况激烈,万物复苏的春日却处处透着凄凉之意,也不知这场战火何时才能消散。
傅明诀离开后,凌清晏来了一趟,想将凌幼瑶接回去,免得叫她一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府伤神。
但凌幼瑶拒绝了,理由是“我认床,突然换了地方会睡不着的。”
凌清晏抽了抽嘴角“小时候挨着门都能睡着,现在倒是认起床来了。”
他知道凌幼瑶是担心傅明诀,才不愿离开王府,可在城外的是十五万大军,关宁军迟迟未到,万一生了什么意外,他无法及时赶来,想想便觉得心惊。
可凌幼瑶坚持,他不好再劝,只叮嘱她小心,照顾好自己。
送走了凌清晏,王府里又安静下来,不止王府,京城里也静悄悄的,再也听不见人流躁动的声音。
凌幼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有薄云飘过,风里带了几缕细碎的烟尘——那是战场上飘来的痕迹。
她挪动步子,穿过庭院,忽然间,视线被阴影遮住。随之,一片沾了血迹的、被烧毁的旗帜乘着风落到她脚边。几乎只是一眼,她便认出了这是玄羽卫的军旗。
“轰”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模糊不清的战鼓声愈清晰,错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伴着高声嘶喊,下一刻便要破城而来。
这份宁静终于被打破,夏澄带着护卫从门外进来,肃色道“王妃,城门即将失守,还请您撤离!”
“你说什么。。。。。。”凌幼瑶身子有些不稳,脸色煞白。
紫兰连忙扶住她,劝道“王妃,时间紧迫,我们先行离开吧!”
她紧紧盯着北明门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问“王爷呢?”
夏澄如实道“属下不知,但王爷临行前吩咐过,倘若北狄破城,便让属下护送您离开。”
“离开?”凌幼瑶声音里带了颤意,原来傅明诀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吗?可是他明明说过他会回来的,为何又要对夏澄说这样的话?
无数道声音从耳畔穿过,是刀剑相撞的铮鸣,是铁骑踏碎城门的凶猛,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哼。。。。。。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的脑子很乱,努力想要自己平复下来,可城外袭来的冷意让她无法理智。
难道最后的结局依旧无法改变吗?
凌幼瑶怔怔望着自空中飘落的玄羽卫军旗,她觉得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傅明诀怎么会败呢?可事实却是,他真的死在了北明门下。
风中吹来的烟火气迷乱了她的视线,黑压压的天空沉下来,不知何时起,空中又飘起了雨丝。
正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高高矗立于城楼之上的旗帜轰然倒塌,随而升起的是那只巨大的雄鹰。
“北明门失守了。。。。。。”
泪水从眼眶滚落,胸腔中跳动的心随着缓缓坠落的大兖军旗没于尘泥,那场可怕的噩梦终究成了现实,往后不再会有太阳,这样好的春日永远只能掩埋于阴雨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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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山脉下堆积着浅灰色的云海,斑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殿前青砖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檀香,轻柔的木鱼声回荡于山寺中,那颗浮动不安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凌幼瑶这一觉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下去了。
眼前的青色很是陌生,不是兰晖院,也不是伏清园,只是外面的传来的僧人细微的诵经声,便知此地是寺庙。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存留于脑海里最后的记忆便是北明门失守了。。。。。。
想到这里,她顿然醒过神来,掀开被子下床,快步往外走去。
可刚踏出门,紫兰正好端着药从回廊另一侧而来,见凌幼瑶醒了,赶紧走了过来“王妃,您醒了。”
凌幼瑶没有应声,只是愣愣盯着远处被暮色染红的天际,良久,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紫兰虽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刚过酉时。”
“那我睡了多久?”
紫兰犹豫了片刻,道“七日。”
凌幼瑶神情恍惚,她想问问傅明诀,可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她离开京城前,北狄已攻入了京城,现已过了七日,京城又会是何等风景?傅明诀是否真如她所梦见,死在了漫天箭雨之下?她不敢想,甚至连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山间的风很轻,柔柔拂过脸颊,就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凌幼瑶张了张唇,声音如风缥缈“他。。。。。。还好吗?”
紫兰知道她会问,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可真正要说出口时,心中还是不忍。
她酝酿了许久,道“北狄攻城那日,王爷携玄羽卫死守城门,为京中百姓争取逃亡时间,硬撑了一日,终于等来了关宁军。后来,王爷带兵将北狄逼退出境,却在关外中了北狄的陷阱,至今。。。。。。还未有下落。”
说完这番,她又连忙说“王妃,您别担心,江洲已经带人去找了,很快便会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