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嫄山以北七百里外。
“南姑娘!你在哪儿?”
不少龙狮卫修士的神识来回扫过,南颜看了一眼嵇炀如今的模样,却不敢回应,只能把他拖进一处山洞中暂时藏匿起来。
片刻后,外面的人找过这一片无果离开后,南颜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山洞中一片黑暗,不远处,几头红色的阴祝在暗处飘来荡去,几次想靠近闭着眼睛、周身不断散离着点点冥火的嵇炀,都被南颜一嗓子吓了回去。
“汪!汪汪汪汪汪!”
听到这声音,南颜膝上的人出一声似是疼痛又似是愉悦的笑叹,虽然醒转过来,却无力起身,只能闭着眼睛道:“你学狗儿叫做什么?”
“小时候隔壁奶奶说的,鬼都怕狗叫。”南颜一脸警惕地盯着那几头阴祝,“你把我们都送出来之后,我爬了五里地才找到你,当时这些鬼东西就在吸你身上散出的这些鬼火,我怕我要是晚一步,回头就只能去地狱渡你了。”
“那对我而言,倒也算是一桩美事。”好似感应到南颜隐忍的怒气,嵇炀复又正经答道,“这些阴祝都是些常年得不到轮回,怨气孳生之下形成。平日里乃是我用魂火饲喂,刚刚那一招消耗过度,又没有足够的血食,它们想来也只是饿了而已。”
“你的魂火要是烧完了呢?”
“魂火没有烧完这一说,只要人世间的羁绊不断,自会源源不断重生。”
“真的?”
见他点头,南颜略略放下心来:“那二哥呢?”
“他本来也该出来的,可幽泉狱主最后想以残魂夺舍他,却不知一头撞进魇生狐胃口里反而会被当做美餐吞噬,想来他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消解这残魂。”
南颜:“哦,那意思就是这段时间他得一个人待在鬼屋里?”
嵇炀点头。
南颜为殷琊哀悼了片刻,用指背试了试嵇炀的气脉,只觉他虽气若游丝,但体力正在慢慢恢复,便推他坐好,冷着脸道:“我一开始本来想骂你一顿,把你捆回愁山梵海镇压在伏魔塔下抄经文,一天抄五百张的那种。”
从菩萨低眉到金刚怒目只一个转眼间,嵇炀颇有些遗憾道:“我的手段的确是过激了一些,可我并未残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拿他们垫补一下颠覆道生天的大计也不行吗?”
“你我都不是审理这世间善恶是非之人,生杀有度,无权决定这么多人的死法。”
嵇炀挺想说,他以前的确是审理世间善恶是非的。
可佛修毕竟是最固执的一类人,或许南颜觉得,她自己造杀业可以,却不愿意见到他累积恶因。
这么一想,嵇炀便觉得这样的灵魂可真诱人啊,悲悯而残杀,仁慈而绝情,禁欲而惑人,就像一朵夜中安然盛放的沾血白昙。
周围的阴祝也显而易见地躁动起来,但仍是不敢靠近,他们有限的灵智同时出了一种疑问——世间美味的那么多,狱主为什么就独独喜欢这么一个烈口的?
对鬼物而言,最讨厌的的魂魄是来自佛修的,这些佛修死后自带功德,善恶刑狱难伤,有些甚至不走轮回,直入西天极乐,它们饿急了想咬上一口,就非要崩掉牙不可。
如是在这山洞中疗养了三日,外面时不时搜查过的神识频率越来越低,南颜便决定带着嵇炀一并离开。
他们离开时是凌晨,因为嵇炀的魂火仍在时不时飞散,只能像个凡人一般步行而出,免得落下痕迹。
幸运的是,路上他们遇到一队运粮的凡人车队,巧言说了两句好话后,凡人们便载着他们去了巫嫄山外的一座小镇。
修士的地界总是因为结界的缘故四季如春,难得见到裹着厚厚的棉袄准备在第一场雪来临前忙活的场面。
这小镇是一个家族的属地,方圆两三百里都没有什么宗门与坊市,南颜觉得嵇炀如今的状况也走不远,只能暂时在小镇上租了个院子落脚。
这一日,南颜照例出去打探消息。她出门得早,开门时现地上已起了一层薄霜,平日里应该开门洒扫的店家都贪着热炕头,走过两条街道,她只看见有一个卖画纸的和卖炊饼的相互依着取暖聊天。
这里的凡人卖的画纸同凡洲不同,用的是修士废弃的符纸,重新搅打成浆,再添些辅料,如此做出来的画纸既好用又防潮。
人不管生在哪儿,都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卖画纸的人说,他是为了给女儿攒入仙门测资质的灵石,估计明年春后就攒够了,南颜听他说了半晌对未来的期待,她起初是想劝告他修界残酷云云,但随后便止住了。
“……若能给她捐个外门弟子也好,能换些灵药治她娘的病,这么多年了,修仙做仙师是唯一的指望了。”
对贫苦的凡人而言,家里若有人能修得仙缘,一辈子便不愁吃喝了,谁去管修界是不是残酷。
南颜不禁想到在卯洲那个为了孩子能修仙,不顾一切去相信那些卖假药的骗子的女子,轻声一叹,正想上前,却见有人抢在自己前面,将那些画纸都买走了。
“公、公子,您确定要买这么多吗?”
“嗯,在下素喜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