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宁顿了顿，这才轻声道：&ldo;妈，我报名了这次的奥赛，想请个家教辅导一下数学。&rdo;女人吐出一团烟雾，淡淡道：&ldo;自己决定吧。&rdo;端木宁点了点头，退出去之后，轻轻关上房门，想了想又推开来，轻声道：&ldo;妈妈少吸点烟吧，对身体不好。&rdo;女人似乎有些震惊，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颤抖。端木宁轻轻笑了笑，关上了门。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照片。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所谓的全家福照片，懂事之后才知道，那上面的男人，是继父。而亲生父亲，一直都没有记忆。后来，连继父都跟母亲离婚了。跟着母亲生活了这么多年，辗转奔波，母子之间算是相依为命，却依旧没什么共同话题。哪怕天冷的时候，说一声多加点衣服，都觉得尴尬。或许是两人骨子里都太过淡漠的缘故？所谓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丝毫都体会不到。端木宁轻轻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到笔筒里那只醒目的棒棒糖。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糖纸都有些褪色，里面包着的……泥巴，也干成一团，甚至缺了个大大的口子。周放啊……小时候，很多孩子们骂他大坏蛋，他总是骗孩子们吃泥巴，吃生鸡蛋，吃树叶，没让大家吃粪便，算是他还有点儿良心。这只棒棒糖应该是搬走的那年，周放说要娶自己当压寨夫人的时候，送的&ldo;聘礼&rdo;。端木宁把棒棒糖握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又塞了回去。那时候已经五岁了，关于周放的事情其实一直都记得。并不是自己记忆有多好，只是，一直被关在房间里背唐诗的单调而寂寞的童年中，周放是最鲜明，也最值得怀念的记忆。所以才会那么深刻地记得，才会那么执着地，刻意去记着。小时候小区里孩子很多，陪自己玩的却只有周放一个，林微也不过是周放的跟屁虫。虽然跟他在一起是被玩弄居多，可那时候的智商，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玩弄了，被卖了还帮他数钱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乐此不疲，自己似乎也心甘情愿。&ldo;周放是坏人，不要跟他玩。&rdo;小孩子们都这样说，一边说一边扔泥巴。端木宁每次都跟他们吵得脸红，林微也不帮他，只是把他拉到角落里，语重心长状：&ldo;小宁你别跟他们争，他们不懂事！不要跟不懂事的孩子说话！&rdo;端木宁点头，跟林微一起默念，周放是好人。于是心情便好了起来。现在想来，虽然小时候被他骗了那么多次，哄了那么多回，生鸡蛋也吃过，泥巴也抓过。可是，他还是有点好处的。寂寞的童年，有他在，整个小区都变得热闹起来，被人欺负了也可以找他报仇。他虽然会骗小孩们，却在孩子们哭的时候抱起来乱亲一通，用糖纸包一团泥巴送来当礼物。他还教大家写字。那时候，小区里只有他一个人上学，其他的孩子都没到年龄，于是周放每次放学回来，就特别自豪地给大家炫耀他学会的生字。树荫下，周放握住粉笔一笔一划地写着。&ldo;木头加木头就是林，所以啊，林微你就是两块木头。&rdo;&ldo;宝盖头，加一个丁字，就是宁，小宁的宁，圆圆的，很好看吧？&rdo;&ldo;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宝盖头吧，反正你记得怎么写就好，记得啊。&rdo;&ldo;温婷……那两个字太难看了，我不想写。&rdo;周放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臭屁的样子，好像他什么都懂，好像他自己就是个移动的活字典。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种装酷的表情，至今还记忆犹新。写出来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当时觉得好神奇，暗地里还崇拜着他。于是回家的时候，拉着妈妈的衣角，兴奋地说&ldo;妈妈，你给我生个哥哥吧，好不好……&rdo;妈妈淡淡地问：&ldo;你要我生个什么样的哥哥？&rdo;&ldo;周放那样的。&rdo;&ldo;哦，十年以后吧，我给你生一个。&rdo;得到许诺，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时候太小，不懂妈妈的回答只是敷衍，只知道，真的很想要一个周放那样的哥哥，整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在床上听他讲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故事，听他用怪异的音调唱着莫名的歌。五岁时的期望不可能实现了。十年以后，再次跟周放相遇，他却全都不记得。端木宁嘴角扯开个冷笑，拿起泥巴糖，转身欲投向垃圾桶，想了想，又收了回来。亏自己还一直记着他的好处，当他是哥哥一样尊敬着，没想到那个人依旧是一副痞相，到处调戏人不说，连对于自己来讲最为珍贵的那段记忆……都不记得了。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点难过。倒也很庆幸，幸亏没有他那样的哥，要不然，岂不是从小到大都要经受非人的折磨？怪不得林微那么好脾气，都是周放给折磨出来的吧，受得了周放的调戏，林微才能磨练出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定力。端木宁拨了拨笔筒里的泥巴，轻轻笑了笑，拿出手机给周放发了条信息。&ldo;我想请你做家教。&rdo;依旧是平淡无波的陈述句。正在喝水的周放成功地喷洒了一桌面，被呛到，按住胸口咳了好久才平静下来。&ldo;孩子啊，你是不是发烧了？请家教请到我头上？&rdo;&ldo;你比我高好几个年级，我那点题目你应该没问题吧。&rdo;周放笑了笑，这孩子居然用激将法，唉，可惜激将法确实是自己的软肋，百激百中。&ldo;好吧，我亲自教你。那个……你们期中考过了吧，你考多少分来着？&rdo;端木宁想了想，老实回答：&ldo;数学满分，语文九十五分。&rdo;周放嘴角抽搐片刻，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心虚了。这么强的孩子哪用教？自己现在回头去答五年级的数学卷子，说不定都答不到满分啊……实在是对火星文般的数学公式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ldo;这样吧，我介绍我同学给你。&rdo;&ldo;不喜欢陌生人教。&rdo;&ldo;那请林微教你啊，他成绩很好的。&rdo;&ldo;不想请他，他太忙了。&rdo;&ldo;那……你就是喜欢请我了？&rdo;端木宁沉默片刻，发回去一个字，&ldo;嗯。&rdo;周放对着手机笑了起来，继续调戏，&ldo;哪种喜欢啊？&rdo;不知为何，端木宁竟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于是转移话题：&ldo;那你同意了，下周末到我家好吧。&rdo;&ldo;到你家啊，要不要买礼物给你？吃巧克力吗？&rdo;端木宁看了眼那一行字，决定自己还是小人不计大人过，不理会他的调戏比较好。于是没再回复，把手机放回桌上，转身进了浴室。倒是周放翻来覆去看着那几条短信，愣神好久。居然有人请老师痛恨的问题学生当家教啊？是自己在梦游，还是端木宁脑子里有神经细胞造反了？次日上午最后一堂课，周放肚子饿得咕咕叫，趴在桌子上等待下课铃声。同桌捅捅周放的胳膊，&ldo;老师在温柔地注视着你。&rdo;周放抬起头冲老师一笑，又趴下了。下课铃声响起，年轻的女老师淡淡地看了周放一眼，&ldo;跟我到办公室。&rdo;于是周放垂着头跟老师到办公室，接受批评。&ldo;都高三了还这样，你想不想考大学了！&rdo;&ldo;我知道你讨厌数学，可数学在高考中占的分数那么大，你不想学也得学，周放啊……&rdo;叹了口气，女老师拍了拍周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ldo;你自己对将来没有任何打算吗？&rdo;周放沉默片刻，笑道：&ldo;说实话，我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一天一天数着过。&rdo;&ldo;你就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活着？！&rdo;老师生气了，大道理又摆出来。周放耸肩：&ldo;为了活着。&rdo;见老师脸色阴沉，周放咧嘴，笑得无比灿烂：&ldo;老师，我觉得人活着吧，就是为了活着。那些为了钱为了权为国做贡献的理想，我没有……为了算计这个，为了得到那个，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什么？就比如高一成绩最好的那俩孩子，林微和萧凡，老师您没见，他们学业压力太大，性格都极度扭曲了啊。&rdo;老师脸色更沉了，周放还在那继续耍嘴皮：&ldo;再风光的人，死了以后，不就一把灰吗？我的目标是：能养活自己，再养活老婆孩子就更好了……&rdo;&ldo;别跟我耍嘴皮，你把百川社的一半心思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每次数学都不及格！&rdo;老师怒视周放。&ldo;哦……&rdo;周放点点头，&ldo;我下次争取及格。&rdo;看着眼前一脸无赖样的周放，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ldo;行了，吃饭去吧，看你一节课都按着肚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