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道:&ldo;不后悔?&rdo;文英道:&ldo;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不过是,下不下得了决心罢。&rdo;刘念拿出香烛锡箔。他在不弃谷的待遇优厚,袭明特许他使用仓库。写了生辰八字,写了阎王收人的时辰,刘念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黄纸烧了,没多久,鬼差就拖着铁链过来拿人。临行前,文英突然道:&ldo;他下雨会膝盖疼,帮我多看顾他一些!&rdo;刘念来不及回答,文英已经被鬼差带走。&ldo;你在做什么?&rdo;天蒙蒙亮,不弃谷还在沉睡,沥青披着单衣走过来,眼角挂着倦意,显然是一夜未眠。刘念道:&ldo;故友……过世没多久,我来送送行。你要不要也烧一点?&rdo;沥青捡起地上未烧干净的黄纸,生辰八字还留了前面四个,看清楚字后,他脸色一变道:&ldo;文英?&rdo;刘念道:&ldo;我借了他的肉身,祭拜他也是应该的。&rdo;沥青低声道:&ldo;听说,心愿未了的鬼会在人间游荡,成为孤魂野鬼。他这个人,优柔寡断又野心勃勃,怕是不会轻易离开。你让他出来,我与他说说话。&rdo;看着他眼底不易察觉的期待,刘念无言以对。沥青道:&ldo;他不愿见我吗?……那日我同你说话,他听见了?他之前被关在噬魂炉里?&rdo;不得不说,沥青的联想推测能力一流,竟猜出了事实。&ldo;那日我心情不大好。你让他出来,我自己说给他听。&rdo;沥青说。看着他,刘念又想到了靳重焰,人固执的时候总有几分相似,不禁有些头疼又有些心疼,踌躇片刻,挑了个好听的说:&ldo;他让我叮嘱你,下雨时小心膝盖。&rdo;&ldo;……还有呢?&rdo;&ldo;好好照顾自己。&rdo;&ldo;还有呢?&rdo;刘念只好编了一套祝福的话。&ldo;是吗?&rdo;沥青看着他,刘念心虚地避开了视线。似乎知道不可能再见到文英,沥青颓然地坐下。刘念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微微发抖,正要出言安慰,就听他低声道:&ldo;懦夫。&rdo;&ldo;懦夫!&rdo;沥青猛然抬头,厉声道:&ldo;当初不敢送行,今日不敢让我送行!不过做人还是做鬼,都胆小如鼠!简直,简直无可救药!&rdo;那天之后,沥青修炼越发努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刘念想劝他,却吃了闭门羹,不弃谷上上下下弥漫着极为压抑的气氛。他原以为这种气氛会继续一段时间,谁知袭明竟是前缘误,今陌路(二)十二路小鬼陆陆续续地回来,一无所获。靳重焰捏着令旗,脸白得可怕。封辨达夹怒而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满腔的质问与指责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叹息一声,温和地说:&ldo;重焰……&rdo;&ldo;闭嘴!&rdo;靳重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竟是入魔之兆!封辨达吓了一跳,掏出笔来,在墙上飞快地书写着清心咒,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趁靳重焰体内的魔气被清心咒压制的刹那,拿出一把宁神丹一股脑儿地塞入他的口中,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靳重焰抽出意剑,还没动手,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吞了五六颗,剑尖垂地,人昏昏沉沉了一会儿,眸光才逐渐清明起来。他见封辨达一脸的焦急痛苦,想到自己刚回通天宫时,这位师叔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慢慢地坐了起来。&ldo;重焰,&rdo;封辨达顿了顿,&ldo;你出关之后,还没有在宫中露过脸。&rdo;靳重焰抹了把脸站起来,去捡地上的令旗。封辨达道:&ldo;修道本是逆天之路,终究要孤独。何必放不开?&rdo;他的话像榔头一样敲打在靳重焰的脑袋上,咚咚咚地响。想到孤独两个字,靳重焰浑身的力气就被抽尽了。从刘念自爆金丹的那一刻起,他脑袋就转得很慢。只有转得慢的时候,刘念的影子才会很清楚的在面前摇晃。虽然转得太慢,但转得很有章程。比方说,他计划先将刘念欠袭明的还了,这样,下次别人再说刘念偷东西,便不能成立。他可以狠狠地反驳回去,还可以将那些说他坏话的人碎尸万段。是的。他很后悔那日放剩余的那些人走。他小时候脾气火爆,一碰就着,每次闯祸,刘念就要跟在后面擦屁股,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自己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刘念拉着他上门赔罪,倒不是想看刘念出洋相,而是,喜欢这种被人挺身而出保护的感觉。有一次闹得太大,村里也待不下去了,刘念只好收拾行李提早带他上通天宫。临行前,刘念带他坐在草垛子上,满天繁星为证,要他以后不许再鲁莽冲动,哪怕再生气再难过,也要三思而后行。他说,你看,如果你真心想要揍这个人,早揍晚揍都是要揍的,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要揍这个人,等一会儿,气就消了。长久养成的习惯要改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刚开始上路时,他还忍不住使点小性子小脾气,看到那人日渐压弯的腰肢,才强迫自己收敛起来。一收敛,便是这么多年。如今,人人提起通天宫少宫主都说年少稳重,处事得体,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个令人满意的自己却是那个人无数次弯腰道歉换来的。光是想想这些,就心痛难忍,何况要放开?他不是没想过搜魂,而是不敢。本命玉碎,金丹自爆,那个人只是个金丹修为,要如何活下去?他想不出来,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守着那人的肉身,默默地为那人做着他生前来不及做的事。不搜魂,总还能为自己留着一线希望,总还想着,那人魂游四方,或许有一日在明月下清风中相遇。纵然,他不识得自己,自己也不认不出他,但是,那人还在这世上,便足矣。可是袭明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和软弱,迫使他艰难地迈出那一步,然后吞下意料之中的苦果。&ldo;师叔。&rdo;靳重焰双手捂着脸,不想让自己的脆弱让那人以外的人看见,可是内心的悔恨与苦闷急需找一个人纾解。他说:&ldo;我们本来可以成为道侣的。&rdo;封辨达一怔。修道者虽然不像世俗那般讲究礼教,可是两个男人结成道侣终是有些惊世骇俗。靳重焰不知他的心情,自顾自地说:&ldo;我们本来是要结成道侣的。&rdo;他自言自语了好几遍,渐渐地相信了若是刘念不死,两人就真的会结成道侣。好似,这件事已经经过通天宫的认同,受天下祝福了。封辨达从未想过靳重焰与刘念竟然是这种关系,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他也不知道当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多半是不赞成的。可是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师侄浑浑噩噩的样子,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夹着尾巴收起来。他说:&ldo;这也是天意。重焰,修道之心贵在坚定。古往今来多少修道之人天赋异禀,可是真正得道飞升的寥寥无几,说到底,也是心志不坚的缘故。你是通天宫这一代最有希望的人,千万不要辜负你师祖和我们对你的期望啊。&rdo;靳重焰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封辨达道:&ldo;刘念会落得今日的地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rdo;靳重焰眉头一跳,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封辨达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双眼睛虽然不是即将入魔的赤红,却比入魔的赤红更加阴郁可怖。靳重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挪开目光:&ldo;我答应他,凡事三思而后行。所以我现在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师叔请先回去吧。&rdo;封辨达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ldo;你要如何行事?你要做什么?你不回通天宫了吗?你身为通天宫的少宫主,理当担当起少宫主之责。&rdo;靳重焰笑了笑,眼里了无笑意:&ldo;我没有辜负通天宫,却辜负了那个人。&rdo;封辨达爆发了:&ldo;那个小人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他不过是觊觎你父母……&rdo;话音未落,意剑已抵在胸口。他又惊又怒地看着靳重焰近乎冷漠的眼睛,&ldo;靳重焰!你疯了吗?竟敢为一个外人拿剑指着我?你眼中可还有长辈!你要你父母死不瞑目吗?他们拼死将你救出来,就是看你为了一个外贼背弃通天宫?!&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