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离更是每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就粘在恰恰的身边,恰恰怕冷,晚上,练离就让他与自己睡在一处,把允诚送给他的又软又暖的丝被连头带身把自己和恰恰裹在一起。练离有时也会问恰恰,恰恰啊,你很想哥哥吧。恰恰啊,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帮你,一定要帮你。
恰恰挨一挨练离的额头,说,“菩萨教我要随缘。”声音里有一点紧涩。
但是恰恰在地府倒底还是快乐的。
允诚怜惜他,不让他在花园里太过劳碌,给他加派了几个小鬼帮着他做事,晚上要他在偏殿里侍候,以免他受夜间修行的苦楚。按照天宫的规矩,被贬的仙家夜里是要做苦力修行的。
恰恰安安静静地站立在一角,时不时地添香倒水,给允诚搬来卷宗。练离趴在榻上招呼恰恰坐上来,榻上铺着厚实的褥子,很暖和。恰恰笑着站在一边,怎么也不肯过去。
允诚回头和气地对恰恰说,“小傻子,不要总站着,过去坐着。”
恰恰还是不动地方,急得练离跳下来,拉了他去,扑地倒在榻上,笑道:“有好东西给你看哦。比话本还有趣。”
两个孩子窝在榻上,咕咕叽叽地说话,练离清脆的嗓音与恰恰低低的惊叹声夹杂在一处,让允诚觉得异常的安心。
允诚也常常想起人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青人,恰恰的哥哥,那个把恰恰当宝贝一般呵护的男子,聪明不外露,难得一副良善宽和的心肠。可惜仙凡永隔。允诚便更加地疼爱照顾恰恰。
有一晚,恰恰被宫商她们叫走了。只剩下练离与允诚两人,允诚问,“你怎么不和恰恰一起去女孩子那边玩儿?”
练离十个手指上下翻飞地绕着玩儿,嘟嘟囔囔地说,“我才不要理那几个坏丫头。”
允诚道:“哦,可能是你没有恰恰乖,人家不愿跟你一起玩儿。”
原本是一句玩笑的话,可是过了许久,没有听到那小孩的动静,允诚有点奇怪,正想回头看看,练离突然从他胳膊底下钻过来,贴着他小声问,“你是不是也比较喜欢恰恰,因为他安安静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我可以改的。”
允诚的心软软地,他发现自己如今不时地心软,简直地快要不象一个阎王了。允诚说,“阿离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儿?一个馒头搭一块蒸糕。”
练离细想一下道:“哦,我明白了。你是馒头,虽不花俏但是管饱。我是蒸糕,里头全是小窟窿,中看不中吃。恰恰是什么呢?是桂花糕吧?又香又糯。”
允诚叹气道:“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练离皱起眉道:“我说的不对么?那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允诚摸摸他柔滑的长发说,“意思就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
那些在阴暗潮湿的地府里的温暖日子,就这样地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只在有一天,恰恰独自站在地府青灰的雾气里,幽幽地说,“今年,哥哥有五十岁了吧。”
又过了一月,恰恰被贬去人间投胎。
听到这个消息,练离一阵风似地跑去找允诚,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恰恰去投胎?判人来生不是你的职责吗?为什么要让恰恰走?你不喜欢他吗?不喜欢他吗?”
允诚说:“阿离,恰恰是仙家,仙家被贬往人间投胎,天宫里,每一年都会传若干这样的旨意到地府,这不是我能定夺的事。”
练离的眼泪哗一下就流了满脸,“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去人间叫恰恰怎么办?祁哥哥都快八十岁了吧?何况,恰恰过奈何桥时若是喝了孟婆的汤,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跟哥哥就彻底地错过了。”
练离俊俏的脸上泪迹纵横,允诚把他拉到身边,用手背替他擦一擦眼泪,道:“哭成这个样子。”
练离拉了他的衣袖,反反复复地说:“你别让恰恰走,你别让恰恰走吧,你别让恰恰走吧。”
允诚说,“阿离,有时候,便是阎王也难违天意。阿离,人也好,仙也好,活着总有无奈。抬起头,阿离,哭得眼要肿成桃了,恰恰看了会难过的。”
恰恰还是要走了,地府的人,直送了他一路。
恰恰的颈项里,还戴着哥哥给他的那粒小扣子,允诚承诺恰恰在人间一落生,还是可以拥有这件前世的念想。
练离拉了恰恰,走一步便停两步,恰恰捏捏练离的耳垂说,“我们还会有相会的一天的,人间岁月几十年,地府不过数月,练离哥哥,我们那时再见。”
练离抱着恰恰道:“那时,你还能不能来咱们地府十殿啊?那时祁哥哥也许又投胎去了,难道你们便这样一辈又一辈地错过,再也见不到了么?恰恰别走,你别走啦!”
恰恰抬头道:“啊,那里便是望乡台吗?”
练离抹了眼泪道:“是。”
恰恰说,“都说世人死后可上望乡台看故人与故地最后一眼,不知我这样的,能不能也上去看一看呢?”
练离说,“恰恰,来,我带你去。”
望乡台上,寸草不生,只有冷硬的石块,地面上是浅浅的一道一道凹痕。有多少逝去的灵魂,曾在这里踌躇了脚步呢?
恰恰向下看去,那是人间的景象,温暖明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老人,白发苍苍,神情却祥和快乐,正跟一群孩子们讲故事,身形依然高大,还能把小小的孩子吊在手臂上打秋千。恰恰说,“阿离,你看他多快活。居然一直快活到了老呢。多好。”
练离呜咽着说,“那你也要一辈子快活恰恰恰。”
恰恰说,“好。”
奈河桥边有大片云雾似的彼岸花,夹杂着团团的水气。水气里混着一股奇怪的香气,厚重的味道,只闻一下便生无可奈何之感。桥下有一老妇人,面前一口大锅。恰恰低头看一锅汤,是一锅普通的汤,只因加了一味叫遗忘的调料,便抵过了心底的海誓山盟。
恰恰把那碗端到嘴边,忽尔回头对练离说:“记得一个人是件辛苦的事情,练离哥哥,我知道你会记得我,辛苦你啦。”
练离突然抬手打落了恰恰手里的碗,拉了恰恰飞也似地跑去。
练离拉着恰恰,穿过地府大片茂密的树林,往地府深处跑去。
越跑便越觉黑暗,尽头却有隐隐的光亮。
练离停下脚步说,“恰恰,你好好地听我说,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去投胎,我要帮你。那光亮处,是地府通往人间的时间隧道,恰恰,你要一个人穿过去,据说里面极其黑暗,你穿过去就可以回去找到祁哥哥,你不会怕的对不对?你一定不怕的。”
恰恰说,“那样的话,你怎么办练离哥哥,私放仙家在天宫是很重的罪。你要怎么办?”
练离说,“总会有办法。我也不怕。好恰恰,咱们都别怕。不怕。”
越往那光亮处走,恰恰觉得练离越不对劲儿,他面色青白,呼吸也乱了,人忽然就那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