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
他住校后,纪辉就马上交了女友?顾流年被这个事实打击了,「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年纪,不是你同学吧?你们刚刚认识,就已经熟到带她回家了?」他无法忽视,自己充满强烈妒意的口吻。
「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对方连珠炮式的发问,逼得纪辉低吼出声,两人同时一震。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分,纪辉瞥了一眼顾流年的脸色,压低声音,「她在我们小区旁边的洗浴中心打工,我有时候去那里洗澡按摩,就认识了。现在男小女大多的是,你干嘛大惊小怪?」
「洗浴中心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能结识到好女孩吗?」顾流年憋着气道:「一看就知道她是风尘女子,你小心别染上什么病!」
「要你管!我宁愿和乱七八糟的女人上床,也不愿等着被男人插!」
太直接的话,像一记重锤迎面砸下,顾流年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两眼发黑,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阿年,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你醒醒吧!我们这样是不对的。」见他脸色实在难看,纪辉放缓了语气。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不要糟蹋你自己。」顾流年定定神,强忍住胸口的疼痛,「如果真的想交女朋友,那就去找个正经的好女孩,别再和那种女人交往。纪辉,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像我这样的人,正经女孩都不会喜欢我啦。」纪辉耸耸肩,「我对这个没什么要求,只要有人愿意接受我就行了。」
只要有人愿意接受他?他对女人的要求这么低,可自己是男人,就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自己明明可以比任何一个女人都爱他,都更能让他幸福,然而,就是因为性别,还有与生俱来的血缘,把一切都抹煞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贬低自己。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声音再度哽在喉口……他能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鼓涨欲裂,血液在血管中疾速逆流;他更知道自己没必要再自取其辱,也不该增加对方的困扰,可心中沸腾的感情却如山洪暴发,无法控制,一泄而下,最终一败涂地。
「我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听上去多么卑微,又是多么令人心痛!
纪辉一震,飞快看了他一眼,马上垂下眼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到睫毛在轻轻颤抖……然后,纪辉抬起头,以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看着他,「那是你的事,我们之间没可能。」
顾流年知道的,知道肯定会是这种结果。可真的听到时,胸口仍是传来冰凉的窒痛……
「别傻了,不要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这四个字,纪辉以前似乎也说过。是勘破红尘的淡然,还是诚心实意的劝告?只可惜他早已飞蛾扑火、万劫不复。太晚了,现在才叫他停止爱恋、停止想念,实在是太晚了!爱一个人,为此倾注了生命的重量,还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吗?!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清醒时,自己已经站在纪辉的公寓楼下。茫然四顾,眼前一片浑噩的夜色。顾流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朝外走……他原本挺直的背脊完全垮了下来,身形佝偻,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很轻很慢,仿佛垂垂老矣的老翁,这时,只要门外突然刮过一阵强风,兴许便能将他如流沙般吹拂殆尽。
人生有着难以承受之重,也有难以承受之轻。如果感情是辗转指尖的流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那他从小到大的执着,是否都是一场笑话?顾流年扯动唇角,却没能笑出来。
零时的都市,有种清冷的美。今天这一刻的终结,是明天另一秒的起始,过去已无法再回头,尽管它是那么铭心刻骨。忍不住想到当初纪辉辍学时,他去探望他,离开时,他站在厂门外的背影,孤单消瘦得令人揪心;又想起当他工伤后,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是那么令人心痛……经常听长辈们称赞自己是个认真勤奋的好孩子,从小就有目标,不需要大人操心,可现在想来,那并非天性如此,而是纪辉的缘故。因为想给他一个美好未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照顾他、保护他,所以他才这么拼命。
一直以来,心无旁骛,朝这个目标直线前进,从来不曾犹豫。可在这一刻,他却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想对他好、让他快乐,想和他在一起,甚至觉得这辈子一定会和他在一起,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可这些难道不都是自己类似偏执狂的妄想吗?纪辉自己呢?
答案是否定的。刚才与他的对话,就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切。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目标和理想,都在今晚被彻底否定,不留一丝余地。顾流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未来。
缓缓走过霓虹闪烁的繁华街道,汽车一辆辆自身边飞驰,有不少商铺彻夜营业,明亮的店面流光溢彩,可他的内心却一片苍白。
爱越深,越寂寞。
:流年
从此形同陌路。藉口大四工作忙,顾流年从纪辉家搬了出来。系主任曾推荐他去国外知名大学做交换学生,但他没有去,而是一头投入了考研究生的准备中。忙碌的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顾流年以居于榜首的成绩,顺利考入本部的研究生,成为俞教授门下的得意弟子。同时,他再度得到去美国研读的机会,这次他没有推拒,毅然登上了去异国的飞机。
不同的陌生环境、紧张的语言和课程学习,让他第一个月马不停蹄、疲于奔命。好在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尤其对一向独立的顾流年而言,很快他就适应了异国生活,过得游刃有余。
虽然不曾亲自和纪辉联系,但毕竟是亲戚,多少也从父母口中听说一些他的消息。在顾流年出国后不久,纪辉就肄业了,而不是毕业。他成绩太差,又经常旷课,有些课补考仍没通过,不得不再重修一次。其实他如果好好念书的话,应该一年前就顺利毕业。大舅妈知道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却没有资格埋怨他,毕竟纪辉无心学业,是她当初种的「孽因」。要怪的话,只能怪自己。
旱路不通走水路,大舅妈在这方面的脑子很灵活。干脆拉关系走后门,偷偷给校长送了一份厚礼,好说歹说,终于让他混了个结业文凭。纪辉在学校这三年,基本都在打混,不学无术。出来后照旧一问三不知,令大舅妈连连叹气。为了让他有一技之长,不至于今后没了父母的倚仗会饿死,大舅妈和大舅舅商量之后,认为反正现在厂里帮手也够,不需要纪辉,不如把他送去学开车,好歹也算一门技术。
于是,纪辉回家后没住多久,又被大舅妈送去了q市。他的人生就像坐在一条完全靠大舅妈导航的漏船上,驶东驶西,全凭她一个人做主。纪辉没有意见,也完全不在乎。他大概从来不觉得这条船是属于自己的吧,要毁灭还是维持现状,他都漠不关心。随波逐流的人生,在别人看来固然不可取,可因为没有归属感,纪辉也就乐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正他不是顾流年,在亲朋好友眼中,他是根本不被人注意的渺小存在。从来没人对他有期许,他也就习惯了不思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