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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是个大都市,市中心的商业街上,有一家精美别致的巧克力专卖店,专营来自瑞士、比利时的知名巧克力。顾流年经常光顾,买的都是纪辉喜欢的纯黑巧克力。虽然纪辉喜欢吃巧克力,却不喜欢口感过甜的,因此顾流年每次都挑同一种品牌,久而久之,店员都认识他了。
「先生,又给您女朋友买巧克力啊。」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店员,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英俊高大的年轻男子,内心既羡慕又嫉妒,做这人的女友真幸福啊!
顾流年怔了怔,「不是给我的女友……」
「现在不是,应该很快就是了吧?」店员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您这么诚心,她一定会被感动的……」
顾流年不再分辩,微微一笑,付钱。去邮局给纪辉寄完快递后,顾流年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给纪辉打电话。接通后,听到不少尖锐的噪音。抬手看表,正指向六点整,厂里一般五点就下班了,顾流年猜想纪辉依旧在加班。听父母说,大舅舅的塑料厂最近生意不错,为赶订单,经常需要加班加点。
虽然纪辉是名义上的「小开」,但大舅舅对他和普通工人一视同仁,甚至还比别人更严厉,以树立正确的「榜样」。顾流年知道,纪辉在厂里的日子不好过,但不知他习惯了被指使的劳作生活还是别的原因,从未听他有一句怨言。
「还在加班?」对话声清晰起来,顾流年猜他走出了车间。
「嗯,今天可能要忙到晚上十点。」纪辉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疲累。
「这么晚?生意这么忙啊。」鬼流年微微皱眉。
「是啊,年底都是旺季,从月初就开始加班加点了,活还是做不完。」
「你要注意休息啊,不要把身体累垮了。对了,我今天给你寄了五包黑巧克力,明天应该就能收到吧。」
「真的?太好了。」纪辉发出欣喜的声音,顾流年眼前顿时浮现他开怀的笑脸,唇角也不由微微上扬。
「谢谢你,阿年。」
「谢什么,谁叫我们是兄弟。」
此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天马行空,从纪辉的工友背着他女友劈腿的三八事件,一直到顾流年大学的闹鬼传说,聊了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顾流年才恋恋不舍地和他说再见。几乎每天晚上,顾流年都要和纪辉聊一会儿,才能安心去睡。一开始室友们都以为他和女友煲电话粥,后来亲耳听到是男人的声音,这才相信,顾流年真的打给自己的表哥。可就算是表兄弟,好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吧,因此,一看顾流年和他的表哥聊上,大家都纷纷取笑他交了个「男朋友」。
第一次听到「男朋友」这个词,顾流年不知为何,竟怦然心动。
对于感情,他其实一直是迟钝而未开化的。即使已成了不折不扣的男子汉,正处于最青春美好的年龄,他却仍未意识到,对纪辉如此在乎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底很大一部分,都预留着给纪辉的「专属席位」。因为有对方的影子在,所以对别的诱惑,他根本没有兴趣,更不会像别人那样,一上大学就忙着周旋在异性之间,不停谈恋爱,还美其名曰「体验生活」。他只是执守着这片席位,像一头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倔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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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无波,一天天过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大一下半学期,顾流年听到了来自纪辉的坏消息。
他出事故了!听到消息那一刻,顾流年正在上司法课。当下不顾老师同学,连假都来不及请,猛地冲了出去,直奔火车站。气喘吁吁赶到时,纪辉一脸苍白地躺在急症室病床上。他的整只右手被厚厚的纱布包住,仍渗出鲜红的血痕,可见流血之多。
纪辉左手的小拇指,在操作时因动作不当,被模具切割机的锋利刀片整个削下。幸亏电源掐断及时,没有把整只手也切下来,但他的小拇指却再也接不回去。虽然小拇指不算特别重要,少了它似乎并无大碍,但毕竟是与生俱来的身体器官之一,纪辉心里一定不好受吧。顾流年的胸口隐隐抽痛,走到病床前,轻轻摸了摸纪辉乱蓬蓬的头发。他原本就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现在更邋遢了。
纪辉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看到是他,眼中流露出诧异,「阿年,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念书吗?」
「听爸妈讲起你的情况,我就赶过来了。」顾流年坐到他床边,低头看着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还好啦,只是少根指头而已,又不会死。你的脸色干嘛这么难看,我还没翘辫子呢。」纪辉笑了起来,干枯的笑声仿佛树枝捅入顾流年心里。
「跟我一起去念书!」
「咦?」突然听到如此强硬的命令,纪辉不由睁大了眼睛。
「我去和大舅舅大舅妈谈。」顾流年握紧拳头,愤然道:「大家都在好好念书,为什么你要遭受这些?我绝对不允许!」
「干嘛啦,打抱不平啊?」纪辉眯起眼睛笑了,「阿年,都是大学生了,还这么热血。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好好念你的书。知道吗,这世上,是有命运一说的。不要逆天而行,你也没这个能力。」
——不要逆天而行,你也没这个能力。
淡淡一句话,再次深深刺痛顾流年的心。的确,他没这个能力,至少现在还没有。既不能将纪辉解救出目前的痛苦,也无法将他马上带走,让他生活在自己的庇护下。他只是个仰仗父母、尚无法完全独立的学生,除了想让对方快乐的强烈愿望,他,一无所有。心里顿时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年,谢谢你来看我。你回去吧……」手背传来冰凉的触感,纪辉失血的无色唇瓣,看上去是那么令人心痛。顾流年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温暖的脸颊,没有动弹一下。纪辉低垂眼睑,静静看着他,眸光淡然……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在医院里守了纪辉一夜后,第二天早上,看到前来送饭的大舅妈和纪明两人,顾流年压抑心头已久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拉着大舅妈到医院的走廊上,顾流年劈头就质问,为什么同是自己的亲骨血,却如此差别对待?大舅妈当然予以否认,并把一切都归罪于工人的操作失误,但脸上多少带了一些愧疚与反省之色。毕竟是自己的长辈,话只能点到为止,顾流年耐着脾气,看护了纪辉一天,在对方一再劝阻下,才于当晚坐火车回大学。
受伤事件,既是纪辉的不幸,也是一个契机。大舅妈似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以前的确亏欠纪辉,又一下子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于是重新将纪辉送入职高,继续念书。
乍听这个消息,顾流年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纪辉如此重要的人生,被大舅妈像捏泥人一样,想捏方就捏方,想捏圆就捏圆,全然罔顾他本人的意愿。纵然给予纪辉生命的人是她,可她也没有权力对纪辉这么乱来吧?一想到这里,顾流年心里就充满了对那些虽然为人父母,却毫不负责,并任意扭曲自己小孩人生的「家长」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