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甲应声道：&ldo;是。&rdo;大儒问道：&ldo;岳凌和章子书又是何人？&rdo;顾射道：&ldo;活人。&rdo;大儒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说。顾射闭上眼睛，流露出疲态。大儒们个个都是有眼色之人，当下一一告辞离去。之前那个求画看的大儒还不忘将顾小甲拉走。顾小甲原不放心，后来见陶墨上前一步，自动补了他站的位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柳崇品和姚师爷留了下来。姚师爷诚意十足地正式道了回歉，又解释知府的&ldo;无心之失&rdo;，恳切地请求顾射谅解。顾射闭着眼睛，置若罔闻。柳崇品适才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头还记着恨，但又不想错过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最终还是豁出面子，故意朝前走了两步，离顾射榻前一步之遥处站住，柔声道：&ldo;顾公子可有画作？可否让小生看看？&rdo;顾射睁开眼睛。柳崇品狂喜。&ldo;我的画作，为何要给你看？&rdo;顾射问道。柳崇品被问得一窒，不过他脸皮素来厚，很快回神道：&ldo;我对顾公子景仰已久，拳拳之心可昭日月。顾公子莫不是不信我？&rdo;他自认为自己的表情语气都十分恳切，任顾射铁石心肠，也会稍稍动容。谁知顾射不但是铁石心肠，而且还是比铁更刚，比石更硬的铁石心肠。他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道：&ldo;刚才来的，都是景仰我的。&rdo;姚师爷旁观者清，看出柳崇品屡战屡败不但讨好顾射，反而惹了他的嫌，忙道：&ldo;顾公子伤势未愈，不宜太过操劳。柳公子，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探望。&rdo;姚师爷看出的东西，柳崇品又如何不知？他就驴下坡道：&ldo;还请顾公子好好休养，崇品告辞。&rdo;他又是深深一揖，态度之虔诚，如供奉神明。奈何顾射连搭理都欠奉地闭上了眼睛。陶墨忙送两人出去。至走廊，姚师爷猛然停步，转头对陶墨道：&ldo;陶大人，当日之事，实是一场误会。还请陶大人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rdo;陶墨道：&ldo;知府大人所言属实，是我玩忽职守，应当请知府大人宽恕则个才是。&rdo;姚师爷以为他反讽，顿时有种吃了一只苍蝇的感觉，半天才干笑道：&ldo;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陶大人何必耿耿于怀？倒是连累顾公子平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唉，还请陶大人代为美言。&rdo;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来。陶墨突然退后两步，拱手道：&ldo;时辰不早，还请两位走好。&rdo;姚师爷的东西就这样曝露在半空中。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收敛表情，面不改色地收起东西，跟着拱手道：&ldo;多谢陶大人相送。&rdo;说着，与柳崇品一同转身朝楼下走去。陶墨听着他们脚步声越走越远，舒了口气，转身回顾射房中。顾射正在努力坐起身。陶墨看他辛苦，立刻上前扶住他，担忧道：&ldo;你要什么，我替你拿。&rdo;&ldo;脱衣。&rdo;顾射道。陶墨从刚才便注意到他穿了外衣，想起他之前还曾不愿见自己，想必见这帮大儒更是勉强得很，心里越发愧疚，低声道：&ldo;我帮你。&rdo;顾射抬臂。陶墨轻手轻脚地替他将衣服脱下来，扶着他的胳膊重新趴下，然后将衣服挂好，回头再看，顾射已经调整了个姿势，转头朝里，不再理他。&ldo;你……痛不痛？&rdo;陶墨问。顾射良久未答。陶墨又问道：&ldo;很痛？&rdo;&ldo;我困了。&rdo;顾射道。陶墨帮他盖好被子，&ldo;你歇息，我在外头守着，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rdo;顾小甲被他们请去看画，顾射便没了使唤的人，因此他主动留下来。&ldo;不必。&rdo;顾射道，&ldo;他很快回来。&rdo;陶墨坚持道：&ldo;待他回来我再离开。&rdo;顾射转过头看着他。若换作以往，陶墨定然会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但此时此刻，顾射躺在床上，神色依旧，却少了几分气势，让陶墨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道：&ldo;你若不愿我在外间，我便在门口候着。也听得到的。&rdo;顾射目光渐渐犀利。陶墨飞快退到门外，从外面掩上门。84、后发先至（三）走廊寂静，隐约可闻楼下大堂的喧哗声。陶墨慢吞吞地依着门框坐下，一手支地，一手搭着膝盖，眼耳紧紧关注房内动静。旁边的门咿呀一声打开，老陶探出半个身子，&ldo;少爷。&rdo;陶墨急忙站起，&ldo;啊，这么晚还不歇息？&rdo;老陶道：&ldo;这正是我想问少爷的。&rdo;陶墨转头看了看顾射屋里的灯火，低声道：&ldo;等顾小甲回来，我就回去休息。&rdo;老陶道：&ldo;少爷为何呆在门外不进去？&rdo;陶墨干笑道：&ldo;弦之睡觉，我笨手笨脚的，怕扰了他。&rdo;老陶盯着他不语。陶墨尴尬地低下头。老陶叹了口气，缩了回去。陶墨重新坐下。老陶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条被子，&ldo;地上凉，少爷裹着坐。&rdo;他说着，将被子铺在地上，等陶墨挪过去，又将另一半被子折起来，盖在他身上。陶墨感激道：&ldo;多谢。&rdo;老陶道：&ldo;顾公子受了伤，少爷莫要呆得太晚。&rdo;陶墨不明其意。顾射受伤，他才应该照看得晚才是，为何反倒不要呆太晚？老陶也不解释，径自回屋。陶墨抱着被子坐着，全身慢慢暖和起来，连带睡意一同来袭。正当他迷迷瞪瞪准备入睡，便听一阵焦急的脚步声，随即看到顾小甲如天兵般冲到眼前。&ldo;你在这里做什么？&rdo;顾小甲站在他面前，怪异地低头看着他。陶墨半梦半醒，揉了揉眼睛道：&ldo;我在等你。&rdo;&ldo;等我？&rdo;顾小甲脸色一变，&ldo;是不是公子出事了？&rdo;陶墨眷恋不肯离去的睡意被他吼得一干二净，忙站起身，摆手道：&ldo;他很好。我是怕弦之有什么事没人照应。&rdo;顾小甲眉头微微松开，&ldo;干嘛不进去等？&rdo;陶墨小声道：&ldo;弦之睡了。&rdo;顾小甲觉得古怪，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推门而入。陶墨趁门开的那一刹，拼命伸长脖子往床的方向看去。由于里屋与门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只能看到床下半截鼓起的被子。&ldo;公子，我回来了。&rdo;顾小甲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却发现顾射正张着眼睛看他，目光清冷，哪里有半分睡意？他愕然道：&ldo;公子没睡？&rdo;顾射不答反问道：&ldo;是谁？&rdo;&ldo;笔法厚重。章子书。&rdo;顾小甲嘀咕道，&ldo;也不知道他们想得什么，成天以仿冒公子的画作为乐。无聊透顶！偏偏外人一个赛一个的蠢，说了还不信。那个斋主竟然还说公子是假冒的，简直无可救药。&rdo;顾射道：&ldo;他不信并非他真的不信，而是不甘相信，也不敢相信。&rdo;顾小甲被绕得有些晕。顾射道：&ldo;镇店之宝是仿作，传出去有损商誉。&rdo;顾小甲道：&ldo;难道掩耳盗铃就不伤了？&rdo;&ldo;商人重利，而轻浮名。&rdo;顾小甲道：&ldo;所以说商贾奸猾，最是不能结交。&rdo;顾射道：&ldo;这也不尽然。&rdo;顾小甲抱怨了一通，才注意到顾射的脸色不是太好，心头一惊，忙道：&ldo;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rdo;咚。门框被撞了一下。顾小甲回头，正好对上陶墨担忧又焦急的目光。他转头看顾射，依旧一脸虚弱的云淡风轻。&ldo;只是困了。&rdo;顾射挥挥手。顾小甲赔笑道：&ldo;我去外屋守着，公子有事便叫我。&rdo;&ldo;外屋？&rdo;顾射面无表情地反问。顾小甲笑容一垮，&ldo;客栈厨房离得远，我怕听不到公子的呼唤声。&rdo;顾射道：&ldo;这里不需你，只管去。&rdo;顾小甲心有不甘地往外走，三步一回头，奈何顾射铁了心，任他神情凄楚，目光哀伤，也不动摇分毫。直到出了门，顾小甲转身，面对陶墨，脸上哀容尽收，化作恶狠狠地瞪视，&ldo;好好照顾我家公子！别忘了他的伤是怎么来的。&rdo;陶墨忙不迭地点头，心里不但没有被威胁的恼怒，反而一阵舒了口气的轻松与欣然。顾小甲不放心，叮嘱道：&ldo;公子浅眠，你莫要睡死。若半夜听到公子咳嗽或是翻动，就给公子倒半杯水，不多不少。&rdo;陶墨记下。顾小甲又道：&ldo;公子若是起夜，一定要先点灯，然后到外头守着。&rdo;陶墨又记下。顾小甲还待说什么，就听里头传来顾射的干咳声。顾小甲头一缩，正要走，却见陶墨飞一样地蹦进去了。陶墨手脚利落地倒了半杯水，心里头还惦记着顾小甲的话，不多不少，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期待地看着顾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