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啊。&rdo;陶墨犹豫了下,摸索着回到床上,轻声道,&ldo;请他进来吧。&rdo;&ldo;少爷不去顾府了?&rdo;逃过一劫又是一劫,郝果子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陶墨道:&ldo;一会儿再去也是一样的。你先请旖雨进来吧。&rdo;郝果子出去了。陶墨在床上靠了会儿,眼皮有些发沉,便听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地靠近。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一个身穿白锦里衣,套着青翠纱衣的身影迈步进来。陶墨睁大眼睛。旖雨发髻上的珍珠碧玉簪子一闪,熠熠生辉。他今日上了妆容,有些浓艳,却衬得他不俗的五官越发出众起来。&ldo;你病了,我来看看你。&rdo;蓬香站在他的身后,如以往那般,轻轻托着他的腰,扶着他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ldo;抱歉,有失远迎。&rdo;陶墨努力往上坐了坐。旖雨嘴角微微扬起,道:&ldo;你看,你我多么不幸,不是我躺在床上见你,就是你躺在床上见我。&rdo;陶墨苦笑。旖雨轻叹道:&ldo;可惜啊,我们始终没有机会躺在同一张床上。&rdo;他说得这样赤|裸裸,表达得这样不留余地,让陶墨无处可藏,只能低头不语。即便当年他迷恋旖雨入骨,他们的接触也仅止于举盏碰杯时那不经意的碰触。不是不知道旖雨早非清白之身,也不是不知道旖雨对他若即若离只是一种诱惑的手段,只是那时的他有心与他共度余生,因此不愿在烟花之地与有肌肤之亲,在他心中沦落成一名逢场作戏的欢客。只是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后来的情势会急转直下。黄广德竟会突然因旖雨而向他发难,他父亲更为了救他而命丧知府衙门!在痛极恨极之时,他也痛恨过旖雨。痛恨他冷眼旁观,痛恨他宁可言不由衷地委身黄广德,也不愿意与他一同破釜沉舟!但痛恨只是一时。待诸般情绪慢慢沉淀,他才恍然领悟,那些痛与恨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从头至尾,他真正痛恨的人是自己!若非自己沉迷酒色,若非自己一事无成,若非自己无所事事……他的父亲不会走得这样凄凉这样不甘这样遗憾!&ldo;舞文。&rdo;旖雨轻唤。陶墨抬头,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糊了他的眼,只看得见一片扭曲的朦胧。唇上一凉。他一惊退后,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睛,正好看到旖雨缓缓退回去。&ldo;你……&rdo;陶墨瞪大眼睛望着他。旖雨转头对蓬香道:&ldo;把东西留下,你先出去。&rdo;蓬香皱了皱眉,脸上隐有几分不甘,最终却还是将手中拎着的黄布包袱放到旖雨膝盖上,退出门去。旖雨的手留恋般地摸着包袱,低声道:&ldo;你没猜错。当年黄广德要害你,我是知情的。&rdo;陶墨心头一紧。旖雨道:&ldo;不过他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你。他为的是你爹的米行。还记得那年饥荒,大多数米行纷纷抬价,唯独你爹一意孤行,不但不抬价,反而压价卖米吗?&rdo;陶墨道:&ldo;记得。我还记得,黄广德当时还特地送了一块&lso;积善之商&rso;的匾给我爹,大肆赞扬。&rdo;&ldo;赞扬?嘿。&rdo;旖雨冷笑道,&ldo;他赞扬不过是因为你爹做了善事,得了民心,不得不为之。你可知道,那些抬价的米商之中,有不少是黄广德的人。&rdo;陶墨震惊地看着他。旖雨道:&ldo;从那之后,你爹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打击你爹,你的事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rdo;陶墨心跳骤疾,半晌才问道:&ldo;你几时知道的?&rdo;&ldo;一开始便知道了。&rdo;旖雨道,&ldo;他一直是我的常客。只是他是官,不能明目张胆地来,所以经常是到了半夜,偷偷差一个轿子来接我。那时候他还要名声,还想着升大官,所以处事极为谨慎。不过后来几年,不知怎的,他慢慢肆无忌惮起来了。&rdo;他顿了顿,看着被一连串事实打击得说不出话的陶墨,轻声道,&ldo;所以,你要怪我,要恨我,都是应该的。&rdo;&ldo;不。我不怪你。&rdo;陶墨手掌按着被角,任由眼泪一颗颗地打在被面上,心房传来的揪痛让他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ldo;这一切都是我,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rdo;纵然黄广德只是用他来打击他爹,但毕竟是他给了黄广德一个借口。不然,也许以父亲的谨慎未必会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想到这里,他一万次地悔恨当初他为何不自裁了事!若是如此,至少他父亲还能活下来……活下来的本该是他父亲!旖雨望着他,眼中无限悲悯,却不知对谁。70、新仇旧恨(七)&ldo;你想报仇吗?&rdo;他突然冒出一句。报仇?陶墨身体一震。记忆仿佛回到父亲出事那一会儿,他满心满脑都是恨。从杀人放火,到赴京告御状。各种方法各种手段盘踞着他整个生活。似乎不想这些就活不下去。若非老陶用一个巴掌扇醒了他,让他想起父亲临终的遗言与遗憾,也许他真的会付诸于行动。报仇!陶墨的手紧紧地攥着被面,手背青筋暴起。纵然不想承认,他心里依旧遗留着一块报仇雪恨的角落,那里有个陶墨正日日夜夜地啃噬着黄广德的血肉,日日夜夜盼望着将他挫骨扬灰。这是一个他至今不愿意去碰触,甚至连想一想的念头都不敢有的角落。如今旖雨的问题重新将这个他埋藏得很深的角落翻了出来,让他自以为忘记的激愤与仇恨一起涌上了心头。&ldo;我能帮你。&rdo;旖雨将膝盖上的包袱递到他面前。陶墨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闪烁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阴冷之色。旖雨道:&ldo;其实,我之所以从群香楼赎身,是为了逃难。晚风是为我而死。黄广德真正要杀的人,是我!&rdo;陶墨气息一窒。&ldo;在梁府遇到你是意外。&rdo;旖雨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低得仿佛是自言自语,&ldo;梁府的总管与我有些交情。我原本只打算喝一杯喜酒,然后找个偏远的地方住下,度此残生的。谁想,竟然遇到了你。&rdo;他的背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看上去软趴趴的,完全没有当年旖雨公子在群香楼如亭亭青竹般优雅气度。但是在场的两个人都未发觉。&ldo;当年我害得你那样惨,原本没什么面目见你的。但说来可笑,原来人被逼到了尽头,竟是不顾脸面的。&rdo;旖雨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自己的大腿,&ldo;我没想到黄广德竟然连晚风都不放过。不过这样也好,他越是疯狂,就说明这样东西越重要。&rdo;他抬起手腕,抖了抖,随即放下去,低声道,&ldo;你,咳,你打开它。&rdo;陶墨头有些发晕,哆嗦着手将包袱解开,露出一只檀木匣子来。他见旖雨没有阻止,轻轻拨开匣子上的栓,将匣子盖翻开。匣子里放着一块暗红的锦布,锦布中裹着一匹色泽红艳光滑的玉马。&ldo;这是……&rdo;&ldo;我在黄广德书房里拿到的。&rdo;旖雨稍稍抬了抬头。从陶墨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ldo;他喝多了,拿它出来炫耀。说是宫廷中也难得一见的宝物。后来他睡着,我扶他回房之际,鬼使神差地将它收进了怀里。等回过神来,东西已经被我带回了群香楼。&rdo;他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陶墨道:&ldo;你别说了,先歇歇吧。&rdo;旖雨边咳边摆手,像是怕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再开口似的拼命往下说,&ldo;我看得出,咳,黄广德很在意这匹马,他绝对会、追究。果然,翌日傍晚,他就,他就旁敲侧击地提起这匹马。当时我心里又是慌张又是懊悔,哪里敢承认?只能一口咬定不曾碰过。他对我到底有些情分,咳,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没有迫我。后来,我,我有意无意地打听马的来历,才知道这种红玉只用来当贡品……我不知道黄广德是如何拿到的,咳咳,想来不是什么光彩手段。我越想越害怕,黄广德也越来越不耐烦,最后,我只好咳,偷偷买通姓章,给自己和蓬香赎身逃了出来。再后来……你知道了。&rdo;他前后道来不过百字,陶墨却听得惊心动魄。黄广德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想想他父亲和晚风的下场便可知道黄广德有多么心狠手辣。他居然在怀疑旖雨的情况下还放他一马,让他找到机会溜了出来,不知是黄广德真的动了真情还是旖雨的运气。&ldo;这匹马……也许是扳倒黄广德的,最好,咳吗,最好机……咳咳咳……&rdo;旖雨猛烈咳嗽起来。陶墨想朝外叫人,却被他猛地抓住手。&ldo;先将东西收起来!&rdo;陶墨一惊,见他双瞳涣散,似乎全凭意志支撑,这才想起他刚才似乎一直低着头。&ldo;收起来。&rdo;旖雨的五指一紧。陶墨吃痛,一言不发地收起东西,&ldo;收起来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