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没有第二个了。”
若说明辉口中的“虚伪”只是开玩笑,那千帆口中的“虚伪”便是尖锐的指责。
“你愈讨厌一个人,反而愈会接近他,对他愈和颜悦色,给人不该产生的错觉;高中那几年,其实你一直在忍我吧?不喜欢却还能一声不吭地当我的好友直到毕业,真佩服你的伟大。”
讽刺的笑容浮现在千帆脸上……
“难道你不累?活得爱恨分明就那么难?明明讨厌一个人,却勉强自己和对方做朋友,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后来我慢慢明白了……
别看你表面上很平易近人,实际却比谁都难以接近;别看你身边有一堆朋友,实际却对谁都有所保留,从不提自己的事,也从不信赖谁;别看你稳重温和,内心的壁垒却比谁都坚固,没有任何人能接近你的心脏。”
千帆以手指指自己胸口,看着他:
“人生对你而言,只是一个结果而已。你努力念书,无非是为了优秀成绩;你拼命工作,无非是为了锦锈前程;你对所有人宽容相待,无非是想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这一路走来,所有经历过的事、接触过的人,有谁能在你心里留下痕迹?如果把你的心剖开来看,我相信它根本是一块铁石——尽管你脸上可以笑得温柔似水。”
语言似针,狠扎下去,正中内心最深郁的黑暗——那是块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及的领域,穆天成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实在没兴趣跟这样的你做朋友。”
说罢,千帆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穆天成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苦笑转身,倚在护栏上,缓缓点燃一支烟。
冉冉上升的烟雾模糊了内心无法停息的骚动,屋顶微风无声掠过,仿佛能抚平任何伤口。
二十七年滴水不漏的人生,他在别人的称赞羡慕声中过着自信笃定的生活,然而在这个男人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穆天成暗忖——今晚恐怕是个不眠之夜。
全身伪装在关上铁门的那一刹被瞬间剥除,赤裸裸的痛感令人几乎无法站立,千帆必须牢牢抓住门把,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倒。
全身都在微微发抖,被男人碰到的右臂尤其有团烈火在燃灼,烧得他胸口亦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每次看到男人,不必说话,哪怕只是眼神的无意交错,都能引发他情感的滔天巨浪。
一味讽刺,不是记恨;一味排斥,不是泄愤;一味冷漠,更非拒绝;他其实只是在害怕,非常害怕,怕得要命!怕得无时无刻都想逃走,怕到每天上班前都会胃痉挛,一想到在公司无论怎么回避都会碰到男人,心脏便害怕到几欲被碾为虀粉,却仍故作冷漠,维持淡定的姿态。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遇到初恋的那个人,更令人害怕的事了!
高中这几年,他是自己唯一的心灵支柱,是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坚定力量,是骚动不安、无处可去的青春唯一的包容之所。
需要更多诉说“唯一”这个词的重要性吗?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玩伴、唯一愿意陪在身边的人、唯一与外界的联系。
他曾经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飘忽不定的母亲在与父亲离婚后,便周旋在不同的男人间,分分合合,来来去去。千帆的整个少年时期,几乎是不停辗转在形形色色的家庭中度过,往往还未熟悉前一个,又迎来下一个。
这是他不愿轻易触及的黑暗时期,感觉像是在汪洋大海中独自驾驭一叶小舟,四周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无时无刻不被惨烈的恐惧感包围。
唯一的一缕阳光——是穆天成的出现。
记得那是升上高二、刚开学没多久,母亲又与不知道第几个后爸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几天杳无音讯。被独自留下的千帆,在不熟悉的家庭中受尽继父及其子女的冷眼虐待。
好不容易熬到上学,竟淅沥下起细雨,没带伞又饿着肚子的他像只流浪小狗,毫无知觉地走着……直到一把伞替自己挡去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