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郎“哦”了一声,看着精卫的脸又开始发愣,扯扯嘴角道:“哥哥,我打听出来了,是灭狐内部出了叛徒,你有什么想法?”
面对这赤裸裸的嘲笑,终南头痛欲裂,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垂下眼帘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一介凡夫俗子,自保都难啊!”
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示弱的话,桃三郎心惊肉跳,慌忙冲过去想为他纾缓痛楚,不知踢到什么,一头撞进他怀里。
终南显得愈发难受,咬着唇竟然还呻吟出声,桃三郎已经顾不得精卫要吃人的眼神,将热力凝聚在双手掌心,轻轻抵在他太阳穴。
终南长叹一声,卸下全身的重担,将头搁在他单薄的肩膀,用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声音一遍遍地道谢。
桃三郎最听不得这种好言好语,满脸通红,稀里糊涂地一遍遍地跟他客气,到底还是听出几分无奈和凄楚,更加难过,恨不得代替他痛才好。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精卫冷眼旁观,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所见的最精彩一场戏,人类能当得这世界之主,并非没有道理,只怕十个小妖都玩不过他一个东方终南。
若不是感受不出他对小妖有丝毫恶意,精卫绝对不会让小妖继续跟他接触,小妖情愫已生,谁都救不得,精卫叹了又叹,双手作势一收,蟠龙上空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亮光,将一直逡巡不去的云层驱散。
月光骤然明亮,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喜欢黑暗的乌鸦自然无从躲藏,带着凄厉呼号四散逃奔。
精卫对着月亮猛一收手,将攥紧的拳头慢慢送到桃三郎眼皮底下,凄然笑道:“桃三郎,这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我们要走了,以后你自己要保重!”
她刚把手张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将手里的东西抢走,她破口大骂,怒火渐渐成了红彤彤的光晕,环绕全身。
青鸟将东西藏好,扑扇着翅膀气急败坏道:“你偷了娘娘的玉胜帮妖精镇宅就罢了,竟然还想把娘娘的东西送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对!”精卫厉声道,“我就是不想活了!怎样!”
斗了千千万万年,青鸟对她的犟脾气心有余悸,也懒得再跟她分辩,掉头就跑,精卫一飞冲天,挡住他的去路,浑身烈焰高涨,向他发出从未有过的恐怖威胁。
青鸟并不见惊惶,朝她身后嘿嘿一笑,精卫还当他又捣鬼,气急败坏,化成一道红光射向他的翅膀,谁知眼前金光一闪,落入一个密不通风的金色大网中。
一只赤首黑目的大鸟停在月上,冷眼看着众人。青鸟献媚般将那玉胜叼到他面前,大鸟瞥了一眼,看到玉胜上的缺口,定在桃三郎身上,将玉胜冲他一扬,目光又冷了几分。
桃三郎抵挡不过,慢慢瘫坐在地上,又生怕精卫吃了亏,结结巴巴道:“那个……不关精卫的事,是我弄坏的,我赔你!”
大鸟呼啸着扑下来,在他面前站定,瞬间化作一个黑衣黑裤的俊秀青年,如果不是面上的冷霜和令人哆嗦的目光,桃三郎肯定还当自己看花了眼。
青鸟得了桃三郎不少好处,生怕小妖被打回原形,强笑道:“大哥,你别听他瞎吹,他没用着呢,精卫设的结界就是为了保护他!”
话一出口,他真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塞回去,哭丧着脸在心中祈祷,奇怪的是,今天这冷酷无情的大哥并没找任何人麻烦,反而在玉胜和小妖之间来来回回看,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个完好无缺的玉胜来。
良久,青年突然将玉胜递到他面前,冷冰冰道:“修好它!”
这真比登天还难啊!桃三郎几乎哭出来,看看终南也是愁眉深锁,知道今日的事情难了,把心一横,将玉胜接过来,颤巍巍送到眼皮底下,看到底哪里破了,要怎么修。
玉胜和玉琯同出昆仑,因为跟随西王母多年,虽然破了,灵力还是强压玉琯一头,气势咄咄逼人。桃三郎只觉火焰般的热力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而手中的玉胜如同长了无数根针,从手掌一直刺到心头,针针鲜血淋漓。
然而,这是精卫为了他偷来的,玉胜若毁了,精卫难逃责罚。桃三郎一念及此,哪里敢放,更怕自己抵挡不住这种煎熬,一不做二不休,将玉胜塞进嘴里,干脆一次痛个够,不要再害了别人,特别是从小陪伴照顾他的精卫。
黑衣青年嘴角一点点勾起,信手摸摸囊中的小鸟精卫,精卫怒不可遏,狠狠啄在他手指,他拿出手,看着手指上的血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原来我的血也是红色。”
精卫和青鸟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目光定在青年的手指上,西王母座下的大鵹,昆仑的总管,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血是红色的,说出去多么可笑!
桃三郎无法出声,在地上滚来滚去,痛得缩成一团,抖若筛糠。终南只是一介凡人,手足无措,向精卫递去求救的眼神,旋即将攥紧的拳头一松,一步步走到桃三郎身边跪下来,轻轻拍在他肩膀,示意自己在此守候。
大鵹虽然冷酷无情,自恃身份,极少来人间,断不会欺负一只没什么本事的笨狐狸。终南虽有把握,还是不忍再看,双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黯然不语。
听到桃三郎突然松了口气,终南猛地抬头,用力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能使眼睛更大更亮,看得更清楚。
大鵹掌心赫然躺着一个光芒夺目的玉胜,完好无损的玉胜!
桃三郎仍然蜷缩在地上,一阵阵地发抖,大鵹走到桃三郎身边,刚伸出脚想去踢,被终南挡在面前,拨开他蹲了下来,用手拨过桃三郎的脸,似乎遇到一个绝世难题,盯着那苍白的脸思索良久,慢慢收敛杀气,化成一道青烟直冲苍穹。
“大哥,等等我!”青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慌忙扑扇翅膀跟了上去,带着几分不舍在桃三郎上空盘旋一圈,还想再继续盘旋,一个密密麻麻的银色大网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捆得结结实实,迅速收走。
自始至终,桃三郎紧闭双眼,似在噩梦里挣扎,汗如雨下。
月亮终于等到那些“瘟神”离开,将轻纱柔柔地覆住他的全身,他得到温暖,渐渐停止颤抖,发出低低的呻吟,一点点变小,化作一只红毛狐狸。
曲终人散后,月色渐渐黯淡,再度用重重浓云遮掩苍白的脸。没了结界,它更可以拒绝助纣为虐,拒绝目睹人间的离散悲欢。
终南也回到了沉稳肃然和冷酷到底的代表形象,似乎一切从未发生。然而,他和桃三郎虽然近不过咫尺,目光却始终没有交集,而是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抬头看向天穹,仿佛在追逐几只神鸟的影子,目光苍茫悠远。
桃三郎又坐在藤椅上,盯着脚尖的某处,像要和那虚幻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转而抱着自己的尾巴,越缩越小,目光闪烁不定。
良久,桃三郎等不到终南有所表示,失去了耐心,垂下眼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点点朝外面挪。挪到门槛,仿佛想起外面世界的可怕,用毛茸茸的手捂住眼睛,偷偷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