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你,是不是生病了?』只有生病的人才会说胡话,莫兮只能那么认为。她只是在找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明莫雨做出刚才行径的一个理由罢了。莫兮觉得自己没有生莫雨的气,或许是因为他与自己那份来之不易的缘,又或许是这些年他寄的那些画和那份心意,所以在听他说出这番话时,心里却只是纠结万分,不知如何开口。莫雨是不是真病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眼眸半垂,莫雨冷笑道:“仅仅只是思慕于你,就是病?阿兮,你这话说得很过分,你知道吗?”说到这儿的时候,他转过身,那双眼澄澈清明地盯着她的背影。“阿兮,你给我认认真真地听着,我没病,我不仅仅思慕你,我更爱你!”『神,是不会有情的。』莫雨阴着脸,问道:“为何?”『莫雨,你说的这些,吾可以明白,却不能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这些男女之间的感情自吾心向大道之时就没有了。吾是神,神不能有情。吾记得,祝融大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仙神有情,则天下大乱。为神者,之所以不能有情,是因为自成神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有了人该有的七情六欲,正所谓心如止水,方能修成大道。心向大道者绝不能有半分儿女私情,或是其他的执念。』『吾,早在成神的一刻就已经没有七情六欲了。』莫雨一愣,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不敢置信道:“那姜子牙呢?你那么在乎他,甚至不惜将他的尸身保存于冰洞中。若你无情,那他又算什么?”『他是吾种的因,那么这果就必须吾来还。』这就是因果循环。前事之因成为后事之果,此果又成此因,而达于彼事之果。因果循环,便是此意。若这果处理得不好,则会成为她大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莫雨倒退一步,唇边泛起一丝苦涩。本以为那姜子牙是她心中不可触摸的一个重要之人,却不料那人不过是她曾经犯下的因,而需偿还的果罢了。当因果结束,她便再无旁骛。这话说得倒没什么差错,可心头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涩意。莫兮不懂,只能压下这份涩意,接着道:『莫雨,放下吧,放下了便能好好修炼,成就大道。』如今的莫雨与凡人不同,他是修士,自可断去一切杂念,好生修炼,以望有朝一日飞升成仙。莫雨想过很多答案,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一句话。“成就大道?”这四个字就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让他疼得无法自已。“阿兮,你真的很残忍。”他的声音喑哑得厉害。莫兮不敢回头,她怕自己对上莫雨那双眼睛。『大道漫漫,本就残忍。』“若,假若有一日,你有情了呢?届时,你会跟我在一起吗?”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缓缓握成了拳头,用力之大,使得骨节泛出青白之色。莫兮说不出话来,唇紧紧抿着,胸腔里那颗心莫名泛起一丝疼意,每一呼吸都会疼上那一分。以往,处理这样的事,明明只要冷漠对待即可,可面对莫雨,她不能,她怕伤了这个孩子。深吸一口气,莫兮闭了闭眼,迈步往前走去,方向竟是与莫雨相反的。就在她迈出去没几步,有人竟从后将她紧紧抱住,那双手臂竟是容不得她半分挣扎。莫雨的声音艰涩地在她耳畔响起。“阿兮,既无法回应我,那么就让我继续思慕你吧。我求的不多,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好。”莫兮任由莫雨这么抱着她,舌尖含着几缕苦涩之意,慢慢道:『莫雨,只要是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的,就算你是修士,也只是比凡人多活个几百年。当寿数将至之时,你还是会死的。无论是谁,即便强大如神,也有死的时候。吾也会有那一天的,可那一天太久,久到你已经不知轮回几许。青青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给吾看过一本话本,话本上说了一只白狐报恩的故事。那白狐为感念书生救命之恩,化作女子之身还他一世恩情,可这一世却也让白狐自己陷入了难解的感情纠葛,为了与书生一直在一起,白狐生生世世去寻那书生的轮回,与他厮守。那样的情感太折磨人,也太凄苦。即便吾有情,吾也不会像白狐那样,怀着满满的思念与凄苦的生死离别去寻一个人,寻他的轮回,然后在看着他一世又一世的死去。』她是莫兮,在一些事情上她或许会比较自私,可她不能赌,也不会将感情放在一个注定会伤到自己的凡人身上。转瞬即逝的生物,她绝对不能留有感情。说她怯懦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她赌不起。莫雨的双臂箍着她,他深深抱着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心忍不住抽痛,道,“那阿兮就别喜欢我,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谁也不变。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要你让我一直跟着你就好。”想到有一日真要面对痛苦的生离死别,莫雨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还是她,那高高在上不会去怜悯凡人的神,除了大道,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大在乎。这样挺好的,有朝一日待他身殒,就让他独自一人带着这一份思慕和烙在骨子里的记忆入土。而她,只要,只要有那么一天记得她的身边曾经有个孩子思慕过她就好。莫雨这般想着,可胸腔里那颗心脏却是疼得让人发颤,脸轻蹭着她的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若不能白首相依,倒不如留给她一份关于他的记忆。待再过个数百年数千年时她再回忆起来,莫雨希望他是能让她可以浅浅一笑的故人,而非带给她撕心裂肺的相伴之人。假若眼前这个人不是莫兮,只是一个普通人,莫雨或许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只能是他自己的。可现在,眼前这个人是莫兮,他不能那么做,他也做不到让莫兮只能是他自己的。他们之间有一条鸿沟,永远也跨不过去。凡尘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早已陌路。莫兮低着头,眼眸半垂,她的手无意识地攥起莫雨的衣袍,黝黑的眸子里竟闪过涟涟水意。『……你,何必呢?』莫雨闭了闭眼,莫名轻笑道:“阿兮,这世间总会有那么些人为感情执着。若给我选择,我宁愿如此。”唯有执着了,才有资格思慕她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不远处一堵高墙之上,跟着莫兮过来的那名白衣人静静地看着前方相依的两人。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感,冰冷得就像一块坚冰。他看着他们,蓦地嘴角一弯,似想到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堵高墙。另一边,远在北方的纯阳宫内。燕小六打扫着丹房,眼里含着委屈的泪包。一回来,等来的不是师叔师兄们的相迎,而是一顿暴打,真真太坑爹了!!不就是失踪了九个多月的时间吗?有必要这么对他吗?他能活着回来很不容易好嘛!!就不能善待他吗?幸好他已辟谷,不然天天啃白馒头,人都要变成白馒头了。“不知道莫姑娘和小疯子现下到哪里了。”燕小六对着那顶丹炉喃喃自叹了一声。若那一日莫雨不催他离开,他或许还存着侥幸的心思,想与他们一起结伴而行。与他们相处的日子不多,时间倒是挺长的。燕小六很喜欢莫雨和莫兮,虽然一开始对莫雨有些误解,可在与莫雨相处的那段日子里,燕小六觉得莫雨这人还不错,除了嘴巴有点儿坏外,倒没啥大毛病。回到纯阳宫,偶尔会从其他弟子口中听到他们说莫雨的坏话。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一听他们说,他就很想冲过去替莫雨辩解几分。可燕小六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是燕小六,纯阳宫上官博玉的弟子。注定了他只能跟莫雨是敌人。有时候,燕小六不懂,所谓的注定不就是人为吗?这世上哪有什么注定不注定的,只有肯不肯之说。若他不愿与莫雨相争,难道他们就真能成为死敌?他想,假若一日,他们会在战场上碰到,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刀剑相向,届时他一定不会拿剑对着莫雨,而他也相信莫雨不会拿剑对着他。毕竟,他不想打,莫雨也不能强逼他干架!!“燕小六,你在傻笑个什么劲?”第五十六回金昀一进丹房就看到脸上挂着傻笑的燕小六,作为于睿的入门弟子,金昀可以说是看着燕小六长大的。呃,所谓长大其实也就是看着一个小萝卜头长成现在这般腿不算短的少年吧。慧尊的事解决完毕,他就立马赶回纯阳宫回禀这次的事件。这不,听闻此事的师父和几位师叔师伯正在秘密开会商讨此事呢,而他恰好乐得清闲跑来这丹房看看这位失踪了少说也快十个月的小师弟。不过,失踪也比倒霉好,跟燕小霞比起来,燕小六这个师弟看上去就比燕小霞聪明许多。说起那个燕小霞也是一个宝。本是上官博玉最小的一名弟子,后因为实在太蠢,上官博玉又在几年前收了燕小六这孩子,因而最小弟子燕小霞变成了上官博玉倒数第二小的弟子。燕小霞和燕小六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恰好一个姓,且名字十分相似罢了。这燕小霞常年被人骗,没有被拐到红衣教、恶人谷之类的地方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了。有时候,金昀不明白上官师叔为何会放燕小霞离开纯阳宫去历练,明明让他留在身边最为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