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的锣鼓声中,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在我唇上印下一个吻,飞快地起身,丫头们一涌而入,为他梳头戴帽,换上大红长衫,他回头看着我,吩咐道:“手脚轻些,不要弄痛夫人。”丫头们答应着,他穿戴一新,在我身边转了个圈,笑呵呵道:“你瞧这样成不成?”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痛苦与无奈,他见我没有反应,轻柔笑道:“梳洗好了吃点东西,我先去应酬。”
鞭炮声一阵连着一阵,整个常家堡的房屋都在颤抖,丫头们笑容满面地跑进跑出,我被小心翼翼地擦洗一遍,换上大红嫁衣,大红绣鞋,当丫头们把我装扮好把镜子塞到我手里时,我第一次知道我梳髻原来很好看。
女为悦己者容,我想取悦的那一个,却一直没有出现。
天狼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我在心中祈祷,无意老公,你千万不要来,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一定会有机会重逢。
即使,再见已是百年身。
锣鼓鞭炮齐鸣的时候,幼平兴冲冲地跑进来,丫头们吃吃笑着,“二少爷,都收拾好了!你瞧瞧漂不漂亮?”
幼平搂着我左看右看,附耳道:“你可真美,我刚学会了,以后我来为你梳头。”我瞪着他,不发一言,他敲敲自己脑袋,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疼得很,你只要出去露个面就成。”他轻手轻脚把我抱起,脚步如风,把我送到前院。
从贴满大红双喜字,挂满红灯笼的回廊穿过,人们纷纷让路道喜,来到前院,我大吃一惊,就这么一两天的工夫,前院就搭起一个铺满红绸的高台。高台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桌边燃着两支巨大的红烛,高台旁边则摆着一套桌椅,吹鼓手围坐在一起,都喝得满面红光,爷爷端坐在锣鼓面前,正挥舞着鼓槌猛力敲打,那红绸带上下翻飞,和飞舞的白眉白须相映成趣。
见到我们,前院人声开始沸腾,纷纷朝我们聚来。幼平笑容灿烂,和大家打着招呼,人群分开两边,让幼平把我送上高台。两个汉子抬了个卧榻上来,等丫头把被褥铺好,幼平轻轻把我放了上去。这时,爷爷把鼓槌丢给别人,眉开眼笑地坐到我们身边,看着这慈眉善目的老人,我再多委屈不甘都咽了下去,以沉默相对。
常幼平掀起长衫,朝爷爷跪了下去,爷爷哈哈大笑,“时辰还没到呢,咱们就先演练一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嘿嘿……送入洞房……”
嘈杂的欢声笑语中,吹鼓手奏得更起劲了,仆人在院子里和前厅穿梭来去,把桌子碗筷摆好,常鸣鸿和天青一身新衣携手而来,幼平连忙起身迎接,天狼牵着两个小毛头也出现了,小毛头蹦跳着跑到我身边,两个小脑袋一左一右凑过来,“小小婶婶,你今天真漂亮。”
我拉着他们的小手,苦笑连连,有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那么难过吧。
“大少爷,吉时到了!”常劲上来给大家行礼。
“那好,开始吧!”常鸣鸿挥手道。
爷爷拿了壶酒灌下,抢过鼓槌挥舞起来,常鸣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爷爷,马上就要拜堂,您去坐着!”
爷爷满头大汗,“他们已经拜过了,你让我敲个过瘾,等下让他们拜你吧!”
天青拉拉他的袖子,“你就让爷爷好好玩玩,你来主持大局吧。来,先坐下!”
常鸣鸿无可奈何,把长衫角一撂便坐在红烛旁的椅子上,天青朝我笑了笑,往我口里塞了粒药丸,“这个能缓解疼痛,你先撑过这一会吧。”
鞭炮声又起,常劲高声喊道:“各位乡亲,今天是咱们二少爷的好日子,大家敞开来吃,敞开来喝啊!”
众人喊声雷动,“恭喜二少爷!”
“慢着!”一个嘶哑的吼声从门口飘来,我的心一阵阵颤抖,扶着卧榻支起身子,不远处,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分开人群朝高台猛冲,常鸣鸿反应过来,大吼道:“来人,把他给我截住!”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尖啸一声,飞身而起,常幼平把长衫下摆一甩,脚下一点便迎了上去。
院子里突然鸦雀无声,那人身形在半空里突变,避开常幼平,稳稳落到高台上。
他脸上露出好多迷人的小钩子,一下子把我的视线我的身体我的心牢牢钩住,他对高鸣鸿一抱拳,看的却是我,“我来接我的妻!”
我的爱人,会驾着七彩的祥云来接我,接我回家。
我大哭着扑了过去。
荒凉的八角城,热闹的八角城
我化身一只大大的红色无尾熊,攀着无意老公的脖子龇牙咧嘴地捶打,“死无意,臭无意,现在才来找我,我想死你了……”
好痛,伤口应该裂开了,我冷汗涔涔地冒出来,浑身虚软地缩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继续念,“无意老公,没想到我们能活下来,我好想你……”
他大手一圈,微笑着把我护在胸口,刚想开口,身体突然一僵,他的身后,幼平提着长剑指着他,大喝道:“把我的新娘子放下来!”
我现在才知道常幼平的功夫有多么惊人,那剑气咄咄逼人,让人疼入骨髓。无意眉头一锁,浑身紧绷,我立刻觉察不到那剑气,猜想应该被无意阻挡,心头一轻,定下心神仔细看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竟比初遇时还要狼狈憔悴,才二十出头年纪,在满下巴胡子遮掩下看起来竟如一个落魄中年人,因瘦了许多的缘故,眉间的沟壑更显触目惊心。
似乎所有的血都涌到心头,胸膛有种爆炸般的疼,我捂着胸口,突然想起天狼的话,我的爱人,到底担负了些什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我似乎看到绝望的结局,泪已盈眶。
“不要动手!”眼前蓝裳一闪,天狼出现在我们身边,“幼平,你把剑放下来!”
“把我新娘子放下来,要不然我马上杀了你!”幼平吼得撕心裂肺,剑尖已在微微颤抖。
天青闪了出来,“小小身上有伤,不能剧烈运动,你让我瞧瞧她。”
无意眉头一拧,仿佛察觉到什么,把手往我们相贴的胸腹一抹,抹到满手鲜红的血,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喃喃道:“老公,不要放下我!”他的声音春风般轻柔,“老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哐当一声,天狼把幼平的剑一掌劈落,两人正要交手,一直满脸阴沉的高鸣鸿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他慢慢踱到我们面前,目光如霜,死死盯着无意的眼睛,“无意,绝情第一杀,果然有胆识,竟敢单枪匹马闯进常家堡,你以为你出得去吗?”
无意一手托着我,一手以内力护住我心脉,沉声道:“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低头和我目光纠缠,“可是,如果不来,我将会恨自己一辈子!”
他披着金色阳光,仿佛凯旋归来的将军,又似擒魔斩妖的天神,天上地下,所有的声音都隐没,所有的生命都消失,我的眼里只剩下一个他,心里只容下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