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谁要嫁给他了,你这么想去京城你干吗不去嫁,讨厌!”
式微掀帘探头看向外面,刘小刀已经回来,正跟在马车旁边,式微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月光撒在他身上,如给他披上件银色衣裳,更显得英姿勃勃。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式微得意地朝他亮亮拳头,见秦惜刀又在瞪人,连忙缩回了头。
秦惜刀苦笑道:“刘兄弟,实在对不住,小妹性格顽劣,还请多多包涵!”
刘小刀哈哈大笑,“大哥说哪里话,我倒怕小小怪罪我当初的卤莽呢!”他不由自主地看进马车,捕捉到一双熠熠发光的眸子,心头涌起万般柔情,不觉满面笑容。
秦惜刀还当他说那天冒冒失失求婚的事,想想也觉着好笑,见他痴望的模样,暗暗感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打马和陈伯并辔而行。
尔雅突然叫道:“哥哥,我也要学武功,我也要像姐姐那样飞来飞去。”
秦惜刀笑了笑,“飞来飞去那是你姐姐小时候怕被责罚练出来的,你现在练已经迟了,看你如此单薄,练练武强身倒是可以。”
尔雅问道:“姐姐小时候很顽皮么?”
式微瞪他一眼,秦惜刀指着她笑道:“那你就要问她,她那时是怎么闹腾的,有她在,家里总是鸡飞狗跳。小刀,你还是考虑清楚,她闯祸的本事不小!”
式微抡起拳头捶秦惜刀,“哥哥,你尽说我坏话!”
秦惜刀也不躲,哈哈笑着一甩鞭子,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吃了一次教训,式微规规矩矩跟着大家赶路,再也不敢乱跑乱跳,一路虽然小状况不断,倒也还算顺遂,过了五六天,秦惜刀终于展露笑颜,告诉大家,平安镇快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是傍晚,一座牌坊高高地耸立着,远远看去,如天空中突兀的一张门,式微心头颤抖,恍然间只觉得门外是无边的寂寞,门里想去找寻一点温暖,却发现失去了柴薪。
还没到镇上,有人认出秦惜刀,欢呼着奔走相告,大家倾巢而出,两旁的人越聚越多,纷纷赶来迎接他们。
秦惜刀在牌坊前停下马车,对大家高高抱拳,“谢谢诸位乡亲,今天我把妹妹接回来拜祭家人,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镇长周朝山踉跄着跑上来拉住他的手,眼中水光闪闪,“大侄子,你千万别跟我们客气,先安顿下来吧,你家我已经收拾好了。这次把你妹妹接回来,就不要再走了,这里才是你们的家啊!”
式微心里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沉默着被大家簇拥着回家。看着那熟悉的门,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父亲老是气急败坏地在门口等她回家,母亲温柔地平息他的怒气,爷爷爽朗的笑声,大哥给她做风筝……她紧咬住下唇,让血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继而充满整颗心。
她仍然不敢相信,那么多快乐的时光,在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
她仍然不敢相信,亲人活生生的生命,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了坟冢。
她仍然不敢相信,最疼她最爱她的母亲,竟舍得把她送走,抛下她去陪伴父亲。
她发疯般一间间去找他们的身影,每一间都仍是她离开时那般布置,好像这几年的时光散落在缝隙中,没有留下痕迹。
只是,每一间都是冷冷清清。
每一间,都没有她的亲人。
客厅里院子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叫她,她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听不到,仿佛,她和他们,隔了很长的时间,隔了千山万水。
仿佛,她仍是那爱闯祸的孩子,每天想着到处疯玩,父亲会吼她,母亲会保护她,罚跪时,伯母会做好吃的偷偷塞到她嘴里。
恍若隔世。
她不明白,她家怎么多出这么多的人,这些人都不是她要找的亲人。她不明白,他们怎么这么讨厌,竟然挡着她寻找的脚步。
她飞身从他们头上掠过,飞到后院,打开厢房。
这里变得愈加阴冷,她记得上面有三个牌位,供的是太爷爷太奶奶和奶奶,可是,现在怎么会多出五个!
如被什么刺入胸膛,她心里空空荡荡,茫然地冲出来抓了支火把,又急奔进去。
她第一个就看到了母亲的名字。
她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回头看着跟上来的人们,他们的脸上全是泪痕。她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六年的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
她一步步走到秦惜刀面前,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抹了抹唇,盯着他哀伤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他们在哪里?”
秦惜刀哽咽着回答:“在镇北山岭那片松树林里。”
她猛地推开他,向外狂奔,前面的人太多,她踩上一个人的肩膀,长长地悲鸣一声,飞出院子。风把她的脸割得生疼,她持着火把,凭着幼时的记忆找到了那片松树林。
那里,有累累的坟冢,最前面那个,赫然刻着秦威的大名。
他的身后,是她失去的所有亲人。
她凄厉地嘶吼着,自己的亲人怎么可能变成一堆堆土包,她那温柔美丽的娘亲,怎么可能成了一座冷冷的碑!
她扑上父母的坟,手指扒着已被夯紧的土,她不相信,她不甘心,她只想再见他们一面,见一面也好!她边挖边喊着娘,一声又一声,声声断肠。
她仍记得,受到责罚时只要她一哭叫,娘就会跑出来救她逃脱爹的魔掌,为什么她这次叫了这么久,娘还不肯出来,是不是分别太久,娘已经把她遗忘?
有人飞奔到她面前,想把她从地上拉起。她已完全疯狂,一闪身,把袖中的式微刀攻向这个阻止她找娘的坏人,那人躲闪不及,一边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生生用手来挡。
他的声音如此熟悉,她终于醒悟过来,停下凌厉的攻势,他的手臂被她刺了一刀,此刻已鲜血淋漓。
她茫然地看着那片红色,忘了身在何地。
看着她十指鲜红,他心头大恸,把她轻柔地抱在怀中,“小小,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他们真的已经走了,你不要担心,你还有我们。”
“不要你假惺惺!”她脑中一片空白,大吼一声,把他推开,猛扑到父母亲的坟前。那积蓄的悲伤和痛苦排山倒海而来,她哭着哭着,昏了过去。
刘小刀上前把她抱起,用无比轻柔的手势把她的泪痕擦干,在她脸上留下了点点嫣红。
血与泪交融,仿佛世上最苍凉的颜色。他心头大恸,轻轻吻在她脸上,低低倾诉,“我不会让你再流泪……”
第二天晌午,许素衣靠在床头正在绣东西,见式微睁开眼,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出去打水给她洗脸。
她摸着她的发,目光凄楚,轻柔道:“小小,有没有舒服一点?”
式微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又涌出来,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起来,“小姨,我是不是伤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