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外面传来宫人的一声高呼:“副相求见!”
我挥手让常会退下,叮嘱道:“给朕看紧点,小公主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告!”
从天保回来,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副相,他衣裳仍是穿得一丝不苟,脸色有些苍白,看来那天我把他送到天牢还是让他受了点惊吓,他眼睛有些黯淡,与在朝堂上的锐气逼人简直判若两人。我有些惭愧,他毕竟为我做过这么多事,我一声令下几乎就要了他的命,他肯定有些不服,看来还是封他个侯来安抚他好了,我以后要用他的地方太多了。
他眉间有化不开的郁积,径直走到我面前,跪在我脚下,肃容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臣有一事恳求皇上,请皇上成全!”
我恼恨地看着他:“难道你还不死心么?”
他苦笑道:“皇上误会了,臣想辞官游历,重编一部《大东风土人情录》,招相编写《大东风物志》的时候先皇并未统一天下,他是以大东为主,其他两地只是一笔带过,臣想全面搜寻各地风土人情,助皇上了解天下。”
一手培养的为相之才眼睁睁飞走,我顿生出几分不舍,沉吟半晌,低声道:“岩竹仙,你可是在怪朕?”
“臣惶恐!”他急急道,“皇上不计较臣身份卑微,全力栽培提拔,知遇之恩臣粉身碎骨难以回报,怎敢怪皇上!”
我冷哼一声,“朕问你,你知道两三年后朕准备将什么重任交付于你?”
他浑身一震,目光中掠过一丝惊喜的光芒,慨然道:“臣不敢妄想,臣受之有愧!”
我不怒反笑,“好你个岩竹仙,朕苦心栽培,只让你学到‘不敢妄想’‘受之有愧’,你为个镜花水月中的女子放弃前程,你算对得起朕!”
他挺直胸膛,肃容道:“皇上,臣知错了,臣立刻组织人手编修《大东风土人情录》,做完前期准备后立刻回来复职,决不耽误皇上的大事!”
我颔首微笑,却被他下一句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而去。
“皇上,恕臣直言,既然皇上已经知道是镜花水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劳师动众?”
轻尘
我终于逃出那个牢笼,并且再不准备回去。
一到草堂,我便如脱缰的野马,念完经后便到处去玩,其实是以玩为借口观察周围的情况。草堂前面不远就是少觉寺的后门,后面是个小池塘,草堂后面靠近池塘边有一座小亭,池塘中不少的浮萍在水中飘动,一到晚上虫鸣蛙叫甚是热闹。
草堂是招相少时苦读之地,他凭借渊博学识编写了闻名天下的《大东风物志》,而后先皇三顾草堂,请得他出山为相,从而一振大东国势,统一天下。很多学子慕名而来,在草堂读书习文,希望能一飞冲天。
少觉寺背靠着京城最高的少华山,山中有一条几丈宽的溪流,溪水潺潺蜿蜒而下,到了草堂后分为两支,一支流入池塘,一支流入少觉寺,成为寺中所有用水的来源。寺外几十里农田都是寺产,租给当地农人耕作。寺内还栽种果蔬,平时吃用都可自给自足。
皇上一声令下,草堂成了少觉寺方圆百里的禁区,他从宫中调来大批侍卫,把草堂团团围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山脚池塘边都驻扎了一队侍卫。
皇上要我写信回去,我懒得废话,好玩般画起我见到的东西,把他先稳下来,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我的计划。
空闻大师经常会来看我,他先是跟我讲经,见我兴趣缺缺哈欠连天的样子,到了第五天干脆不讲了,命人从寺中搬来茶具,我们泡上一壶好茶,享受着夏日池塘边的熏风,海阔天空地聊。
空闻大师告诉我,当年他是应先皇再三央求才答应做两个皇子的师傅,先皇好似很重视公孙麟,说他很像自己的性子,要他好好栽培。空闻大师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眼中的倔强所吸引,于是接受了先皇的邀请,开始悉心教授两个孩子。公孙麟非常刻苦,一边跟随招之平学文一边还要学武,他从来不肯休息,从来没叫过一声苦,都是跌得鼻青脸肿仍然爬起来继续练,有时候连他都有点心疼。公孙麟的进步很快,很快连稍有根基的公孙其都赶不上他,而且公孙麟很得先皇赏识,经常带着他处理各种国事,招相和他都明白,先皇是有意识培养公孙麟做自己的继位者。
随着年岁的增长,空闻大师从公孙麟身上看出了越来越重的戾气,暗暗忧心,便和他们讲佛法,希望能挽回些什么,可是只有公孙其对此感兴趣,公孙麟根本不屑一顾。他有心无力,于是在杨花城一役后,一为师弟空空大师痛失爱徒,一为天下苍生遭此浩劫,闭关五年,直到公孙麟登基才出关。
我沉吟着,许久没有说话,空闻大师叹道:“老衲知道小公主的心思,皇上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也是大东有如今繁荣局面的原因。老衲想奉劝小公主一句,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小公主就不要再乱来了吧!”
我失望到了极点,大笑起来:“原来你是来做说客的,我还以为你真是一个出尘脱俗的出家人呢!”
他苦笑道:“老衲惭愧,小公主误会了,老衲前些天和招相有过长谈,这也是招相的意思,皇上虽然治国有方,可是戾气颇重,朝臣动辄得咎。前几日老衲发现皇上脸上一片祥和,即使和你在生气也无平时的戾气,招相后来也告诉我,自从小公主出现,朝堂上君臣气氛融洽,皇上有时还会主动说笑,与平日判若两人。招相知道你们的纠葛,也让我劝劝小公主,为了群臣,为了天下苍生,小公主就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皇上真的是一心为你,我们也会极力促成你成为大东的皇后!”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我无力地看着水中的浮萍,笑得有些凄凉:“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什么都不懂,你看我哪里有本事做皇后?”
空闻大师高声道:“小公主此言差矣,大东皇后之位一直空缺,皇上说可以小公主就可以,小公主的职责不是参与国事,而是让皇上能安心执政,皇上安心则群臣安心,则天下安心,小公主可明白这个道理!”
我恨恨地回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安不安心,我不喜欢,我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一直都是他在逼我,我不开心,我不愿意……”
想起出了冷宫后的种种遭遇,我泪如泉涌。
空闻大师叹道:“小公主不应该想这么多,你父亲如泉下有知也会心里不安,他是老衲平生所见最有大义的人,受命于危难之时,不顾家仇担当重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来没想过自己,考虑的全是国家和百姓。你也不小了,不能这么任性,况且皇上对你的好真是无可比拟。”
我好像被谁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来还以为空闻大师看在父亲的份上能帮助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靠在亭柱缓缓坐下,亭子的地面真烫,好似烫得心里火辣辣地疼。我茫然地看着天空,天上洗过般干净,找不到一丝云彩,我好想放声大哭,我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