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说着,但他收回了杀的意念,我这才发现,周围是一片荒野,我坐在一堆废墟上,两头独角兽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乳白色的血液流了一地,白葵睁大眼睛惊恐地直视前方,眼球突出,面色尚且红润,从断气到现在,并没有相隔太长时间,除她之外,地上还有几具其他幻宗弟子的尸体。不消多问,他们都惨死在了莲烬的一念之间。我艰难地把脸转回来,和他对视,无声地问,为什么。“因为白夜背叛了帝尊。”时玖从莲烬的身后站了出来,眉宇间尽是冷酷,“白夜本就属于魔界,他擅作决定转世为人,帝尊已经十分不满。原本以为只要斩断他在人间的牵挂,他就会乖乖地归位,可他,用长生水救活了你。”然而长生水只能暂时延长一个人的生命,却不能完完全全地修补我那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魂魄。白夜和莲烬达成了约定,莲烬传授他魔族的返魂之术,待他成功地用神农鼎替我完成补魂的仪式,他便追随莲烬,打开埋藏在地宫下的妖魔道,引万千妖魔涌入人间,征战天下……只有白夜才敢和莲烬做这样的交易,也只有他,敢于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白夜在阴阳交汇之时,对我施用了返魂之术,我的魂魄修复后,他让白葵护送我回密宗,自己则开启了妖魔道,带领地宫的四千死士,和莲烬血战。时玖说到这里,不顾我惨烈的神色,嘲讽地动了动嘴角,“也许在我看来,他这是背叛了帝尊。但其实,在帝尊眼里,这样的背叛,根本什么都算不上。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幼稚、愚蠢、自不量力!”莲烬遗憾地说着,“没有人可以杀死我,我自己也不能。”时玖冷笑道:“而要白夜死,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你看对面的山火,是毕方鸟烧着了地宫,你猜,那些无知的杂碎,还有拼死一战的白夜,能和上古妖兽顽抗多久?”火龙浩浩汤汤地把远处的山头全部包围,伏羲琴奏出绝响,像是有千万只手在琴弦上飞扬,忽高忽低,忽重忽轻,犹如九霄龙吟,天地低昂。大爱,大恨,大喜,大悲。这样的琴,放眼天下,只有一人能弹,琴声波动之处,神鬼莫近。仿佛一呼百应,浓丽繁复的琴声之下,兵刃的碰撞,灵气的震颤,凶兽的怒啸,尖锐的音杀、惨痛的哀鸣,世间一切悲壮的声音,都在地宫的上方盘旋。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场血腥的屠杀。受困于幽暗异界的邪魔倾巢出动,热血将天空染红,而凡人,没有任何选择,后退一步,家国失陷,天下将成为异族的天下。除去誓死捍卫的四千幻宗弟子,魔火吞噬着的,还有玄门的道袍,药王谷的白衣,莲华观的青灯,落樱宫的毒瘴……甚至,还有军队的帅旗!旷世之战,避无可避,白夜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是他召集了这些人!他从来没有祈求过自己的长生,而是安排好了一切,让白葵带我离开这里!火光映满了我的瞳孔,我好像忽然间彻底了解了这个人,好像又完全不了解,我想起了我骂他的话,还有他的回答,他说,千万年来,人总是在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错误,这不是巧合,是人性。他为救我残害别人的性命,是人性,他不愿加入魔族,保护人间不受灭顶之灾,也是人性。“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我轻轻地念着,心中一痛,鼻子也发酸,我摸了摸眼角,可是,没有预想中的流泪。我冷笑了一下,冲着莲烬吼:“妖魔有什么了不起?魔帝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凭什么说他幼稚愚蠢?他根本不在乎是正是邪,是对是错,是生是死,他只是不想当你们的傀儡,你们强迫不了他!你要我死,他偏要把我救活,你要他为魔族卖命,他就想办法把你杀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和你作对,你杀了他,也得不到他!”莲烬看我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惊讶,似乎在想,我哪里来的勇气敢这么和他说话。就在他放松警惕的那一刻,我骤然起身,将破魂刀送入了他的胸膛!“帝尊!”时玖大叫。莲烬的心口“兹兹”地冒着青烟,然而,消亡的并不是他,而是我的刀,刀身没入莲烬的身体里,像冰块投进火堆,瞬间变成了水汽。我呆呆地望着破魂刀化成水消失,时玖叫的却是另一件事,莲烬抓着我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你听——”天上地下,嘈杂的厮杀声一阵盖过一阵,却衬托得世界格外安静。所有的繁华绮丽都随着伏羲琴的中断而中断。“是你逼死他的!”我咆哮一声,一口咬住了莲烬的手臂。不就是死吗?我不怕死!就算化成水汽,我也还是要咬这一口,因为绝望,也因为恨。时玖在一旁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腥甜的气味在齿间飘荡,我在想,原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帝也是有血的,他的血竟然是热的。可他会痛吗?会像我一样觉得痛吗?我的眼角沁出一颗眼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和那把刀的下场一样,但我不想松口。时玖揪着我的头发,拼命地想要把我挪开,我抵死不肯。莲烬冷眼看着僵持不下的我们,好像被咬的人不是他,终于,时玖劈手敲在了我的脊椎上,我一下子翻倒在冰冷的冻土上。脸上的潮湿变成彻骨的寒意,我像一头声嘶力竭的兽,发出最后的哀鸣。昏迷之前,有人在我耳边抽泣。“帝尊,主人已经死了,请你,请你放过她吧……”作者有话要说:会交代。然后今天还有浴血而生故事四锁情针我愿以身代君,成全结局圆满。浴血而生天道和魔道本是此消彼长,人类在上神的庇佑下平稳地渡过了八千年,八千年过后,天界应劫,自顾不暇,神族几乎消失殆尽,仙君天女们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天地间的浩然之气日渐衰败,而邪气日复一日地强盛。天灾不断,瘟疫肆虐,有人说,未来的八千年是属于魔帝莲烬的。地宫之役,仙术师惨败,玄门满门尽灭,风光一时的国教一夕败亡。短短的七天内,妖魔们占领了昆仑山以北,贺兰山以西的十几座城池。他们将凡人驱往边境,焚烧庙宇、道观数千座,挑衅者杀,生事者杀,违逆者杀,所到之处皆是凄风惨雨血气冲天。这场祸事整整持续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莲烬以“人间无趣”为由,率众位亲随返回了魔界,只余下一些贪恋凡间生气的零散魔怪,四处寻欢作乐。犹如一场噩梦席卷而来,潮退梦醒,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依旧要活下去。因为千雪替我求情,我侥幸活了下来。或许不是侥幸,而是莲烬根本没打算杀我,否则,我早就死了一百次。只是,他带着时玖专程来看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咬一口吗?我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想。我恢复意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废墟中去找白夜。妖魔还没有散尽,千雪在我身后哀号,我咬着牙,在一堆烧得不成形的尸体中来回翻找,疯魔一般,弄到自己的双手血肉模糊。我的身体在抖,手也在抖,千雪拦不住我,只好和我一起找,途经地宫第二重大殿的时候,有个细微的声音在说,梨。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血人,压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下,青灰色的眸子倒映着远处的冥火,像澄澈的湖水泛起的星光。我的心跳几乎静止了,怔怔地望着他身下的血泊,视线变得模糊。千雪先我一步扑上去,推开了石柱,然而,白夜缓缓地闭上了眼,任她怎么哭,都没有再醒过来,仿佛那最后一口气,留着只是为了叫我的名字。我轻轻地抱起白夜,对千雪说了三个字:“长生水。”千雪惊惧地张了张嘴,像在看一个怪物。事后回忆起来,她说我当时的眼睛都在冒血光,她真怕她还来不及拿出那最后一瓶长生水,我就动手把她的魂魄给抽了。人在绝境中会做出什么,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白夜不能死。幻宗不能去,密宗不敢回,药王谷……白夜动手杀了上官妙人,倘若和苏谷主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就有去无回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会救白夜,那么,就只有青丘山下碧玉馆的主人碧玉仙。碧玉仙的真身是一只玉兔,他成精之前一直跟着天界司药的上仙,医术并不输给药王谷任何一个人,只是,他生性好色,声名比白夜还要狼藉,碧玉馆的第一条规矩就是,非美人而不入。我抱着白夜来到碧玉仙门前,身后跟着千雪和小紫狐,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闯了进去,碧玉仙的瞪着我们一行人,默默地啃完一个桃子,把桃核扔进药鼎,展颜道:“哟,纪小七,你还记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