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树的树干上水汽也蒸腾起来,轮番争入我窗。这辈子大概都会这样过了吧。要说上一次沂儿失踪时我是心焦如焚能令寒冬变酷暑,那这一次,我的绝望已能封热去燥叫暑气不沾我身。省了好多冰呢,利国利民。我逗自己笑,故意勾起嘴角,突地鼻头一酸,险些又做了不中用的事情。果然,人没了希望是活不下去的,最可笑的是没有哪个来劝我“爱江山别爱美人”,仿佛我这样活着最合大众口味。胡思乱想半晌我又从龙椅下摸出酒坛子来猛灌,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正当我醉得一滩烂泥样,蹬靴敞衫缩进龙椅里时,屋顶三人脚步声由远及近。“玉千斩,你费事爬屋顶呢,让人送个信,我八抬大轿请你进宫来,带着侧妃,飞檐走壁的若让裙底见了光可亏大了。”我醉了,话多些也无妨,反正我这个皇帝的把柄如天上繁星多不胜数,不少它个“猥琐”“话痨”的缺点。“你个酒鬼,朕给你送美女来你还奚落朕,找不如意呢吧?”屋顶上的人大概觉得被我发现了没什么意思,所以纷纷朝殿门方向而去。三道人影降下,背对着月光来到我面前。“诺大正殿也不知道点个灯,省油啊?”玉千斩四处乱窜,找着火烛又找不着火信子,还是秋欢皇妃有主意,直接唤了个下人来点亮满室烛火。“凌绝袖,这是朕的表妹,洛国怜策郡主顾锦文,姿色比你家小美女有过之而无不及,琴棋书画刀枪棍棒样样精通,今天带她来,站在这里,随便你挑,你要能挑出一样不如小美人的,朕立刻给你唱国歌!”“哦?”我听翎秋恨不吱声,有些不忍心让玉千斩冷场,只得放下酒坛子爬起来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掌烛,用力去看那个美人:“你表妹可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啊。”“美女”长得确实漂亮,特别是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有种沉寂的空白,叫人看着心痒。“朕就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表妹,便宜你个鳏夫!你要好好……”玉千斩话还没说完就被秋欢皇妃拖走,那副恋恋不舍的表情看得我都有些惭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秋欢皇妃的个性,不是玉千斩的。可见这不是她的主意。我弹灭烛火,仰头继续往嘴里灌酒。不是我的沂儿,就是天仙下凡我也不稀罕。“锦文郡主自己找地方坐,我这鳏夫刚丧妻,少陪。”我一心要捧酒自醉,自然懒得理她。“是怜策郡主,顾锦文。”黑暗中的骊音比沂儿的夜莺嗓子还华丽许多,却少了沂儿的温情。“好好好,怜策郡主,恕凌绝袖大丧之中照顾不周,您海涵。您先找把椅子自己坐好或者拿我腰牌出门大喊一声‘来人啊’,自己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寝宫住下可好?我三宫六院空着也是空着,大把琼楼玉宇留给你挑。”毕竟是玉千斩金枝玉叶的表妹,怠慢了于礼不容,况且我这坛百年老酿开封过午,再不喝完就浪费了。“我挑启德殿,你肯吗?”启德殿……启德殿……“在哪儿?”我想不起来,顺口问了句。“你的正宫。”恍然大悟,哦了声,我摆摆手,嘿嘿笑起来:“你要去便去,我无所谓。”这皇宫于我,和客栈没什么区别,正宫歪宫的,只要不在我睡着的时候塌下来就都一样。天真的黑了。我大张双臂喘口气,迎着惨淡月光伸个懒腰,丝丝凉风拂面而过。寒气乘着树叶荡着秋千晃进窗里,几丝夹着青草味的南风扑向皇案,激起笔洗里层层墨澜,撩动镇纸下不安的宣纸。手臂额头都凉凉的,四下静得鹰隼好眠,我侧卧,搂住龙椅上的坐垫准备去会沂儿。沂儿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呢?香烛好不好你要告诉我,否则可饿死你这小狐狸。还有,盛夏了,蚊香该怎样烧给你……昨日做的莲子糕好吃么,明日做绿豆糕给你祛暑。夏天好舒服……你要在,我们就去城门上住着,看城里的百姓如何乘凉。……“翎绮沂让你当个好皇帝,她说她不是为了看你这样而死。”我抱着软垫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梦境险些被打破。“别问本郡为什么她会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但本郡告诉你,她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你若是良心未泯,至少振作些,别再儿女情长的流连温逸,至少不要忘了她的诀别辞,不要忘了她是如何再不忍也最终撇下你去承担她所面临的绝境。你是孤寂,可你的孤寂在于你无人伴随左右。她的孤寂呢?她的孤寂在于有你陪伴却不能存有生念,即使如此也不能少爱你一分。她拖着半毁的躯壳保护着你直到她临死那刻,你又为她做了什么?”她娓娓道来,宛如在说一件已经被时间磨灭了所有情感的旧事,但蓝灰幕布下,往事历历在目。她说得对,再对没有了。我早该明白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命。当初我若真的懂得如何去爱沂儿,就不该藏着掖着,而是把所有的事都开诚布公地搬出来与她好好商量;就是因为我拖一天是一天的性格,使她不得不独自面对我的厄运,不得不独自处理所有我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是我一步步把她逼向绝境。我比我想象中错得还离谱,而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从头到尾,我只是让她跟随我的脚步,以为这样我就能让她在我的羽翼下好好活着,不受伤害,独独忘了她是个那么聪颖而独立的女子,需要的是并肩而不是拥抱。“沂……”我张口,发现自己哽咽的声音早充满了自怜自哀的无耻,从幼时看见她的第一眼起。“现在本郡问你,你想知道本郡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么?”顾锦文像是另一个翎秋恨,扮演着先知的角色,针针见血地让我这颗麻木的心晓得它还存在。“我想知道你就会告诉我吗?玉千斩,翎秋恨,你。”谢谢你们在我还没有依靠着自己变得更有资格去争取之前苦心隐瞒真相。“你知道就好。本郡累了,腰牌拿来。”解下界凌院的通关腰牌扔给她,我对着窗外一轮冷若冰霜的芽子月,提了个非分的要求:“明日我册封你个皇后或者什么别的好了,只求你别再以郡主自称。”“行,当不了洛国的皇后,我就拿你仲景的皇后衔儿去气气皇姐。”说完,她便缈无声息地走了。……沂儿,如今这样才是你决意陪我一辈子的方式吧。很想掐掐你的鼻子,对你说:“果然是你啊。我的沂儿。”我伸出手去,仿佛摸到了你的影子。不死翎秋恨一拂袖子,掀起众多杯杯碗碗下雨样地朝玉千斩扑去:“不喝!”玉千斩也不躲,乖乖任着乒乒乓乓们在自己脑门肩膀上泯灭成云,双手还捧着参汤立正站好在原地。“爱妃,您就消消气,喝了这碗参汤再打朕成不?朕明天就派人去民间收,若能收到……”“你少废话,茄玉给是不给?!”两手叉腰,翎秋恨摆出双耳酒樽状怒目而视。“朕要有不就早给爱妃了么?朕也不想爱妃天天把朕当仇人看呀,可茄玉二十年一度出水,若非至阴体制的人是斗不过它的呀,倘三年前爱妃朝朕要这个,朕还能抓耳挠腮一番,可如今……”“如今你不爱本宫了,就什么也无所谓了是不是?连本宫想喝碗茄玉鳄鱼汤也成难事了?玉千斩,亏本宫当初性命也不要保你——”“爱妃!朕给爱妃跪下,跪下,爱妃就别让朕再想起那些个了好么?”玉千斩扑通一声跪下,多亏内功深厚平衡极好才没让手上滚烫的参汤泼出来,虽然面容有如醋泡黄瓜般苦闷,言语却依旧“恳切真诚”,大有精忠报妻之风:“朕明日便去中洛海!找不到茄玉朕就把鳄鱼给爱妃带回来!”看玉千斩哆哆嗦嗦跪着的样子,翎秋恨心知洛宫内确实没有了茄玉存货,只好悻悻作罢。“恕你明日背着鳄鱼下海。起来吧。”玉千斩是白痴她可不是,万一白痴发起狠来在海里找鳄鱼,那丢的还不是她的人。“谢爱妃!”抹掉额头上汗珠,玉千斩傻笑着站起来,赶紧递上参汤,唯恐翎秋恨恼极伤到元气。小心翼翼地扶着翎秋恨坐到榻上,看她脸色一点点好起来,玉千斩拍拍膝盖上的灰,咽口唾沫,边朝那方樱唇里喂药,边哀求:“爱妃,朕明日出海捕鱼,可否就不去探那鳏夫了?反正锦文守着她,她即使再寻长觅短多半也能让锦文救回来,再说她如今这般贪恋梦境,必定舍不得死。”“我配的药又不是仙丹,顶多能镇住她激烈的心绪,顺便催生些梦景,让她活得像个没脾气的寡念儒生而已,但你那日不是也见她发火了么?散神汤连喝半年,跛女就是把分量下得再大,恐怕也难长久压抑她生性,如若凌绝袖什么时候再犯起病来,又拿那杆破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