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花液从紫荆花中完全萃取出来,必须用烈酒,而浓烈的酒气又会被两种花的香气盖过,所以它既有烈酒三杯醉人的特性,又有花酿柔和清口的品质。玉千斩先前已喝了许多,这回再遇上凌绝袖这个酒场对手,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神志早是模糊不清。“王掌柜,你家主子我今天不想挣钱了,清场吧。”此言立刻招来骂声连连。待得门栅插好,下人退去,凌绝袖和玉千斩已对干掉整坛酒,只有翎绮沂与翎秋恨还在你来我往地打太极——想说的说不出,想听的听不了。二更锣响,翎绮沂不由一顿。翎秋恨看翎绮沂心事重重的样子,八卦之魂瞬间燃烧,悄悄送了句话到她耳中,突地点上玉千斩的睡穴。盈盈一笑,她拍拍伏在桌上睡着了的人:“碍事者消失,你可以告诉我究竟何事需要卜血卦了吧?”可怜的玉千斩,鞠躬尽瘁当了一辈子老婆奴,最后得个“碍事”的牌坊。“除非你先告诉我当年为何出走。”翎绮沂瞥一眼头顶上方那张昏昏欲睡的脸,狠狠在那人手臂上掐一把,疼得凌绝袖嗷嗷惨叫。“皇族无情,这是铁律。”翎秋恨轻描淡写,不愿往事重提。翎绮沂指着玉千斩:“你如今不也身在皇族?难道她也无情?”皇族无情,千古不变。利益攸关之时,只要值得,自然是杀父弑子当阶上石,欺师灭祖当敲门砖。打从认识了玉千斩,翎绮沂便多方搜集了此人过往事迹,最终发现这条铁律真乃颠扑不破的人性。“你当她真的有心于我么?”翎秋恨苦笑着摇头,凤眼凝霜:“帝王眼里从来都是只有利益的,就像……”她举杯向凌绝袖,看着凌绝袖愣头愣脑地一饮而尽。“就像凌绝袖生来就一心两瓣分,一星压日华,执着自身快乐的同时又何曾理过他人疾苦。”一星压日华?翎绮沂听见这个隐讳不明的暗示,心绪不由翻腾起来,倒是凌绝袖这个当事人依旧傻子似地打着哈欠,时不时还直起腰身做势舒展。星压日华的典故在仲景流传已久,即异星突生,光胜红日,所言正是改朝之兆。她早知翎秋恨天赋异禀,占星之术可上通十代,下达百年,可翎秋恨并没有得过凌绝袖命盘,按理不会精准到如此地步。三人沉默半晌,凌绝袖突然呓了声,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问向翎秋恨:“你们刚才说血卦……是我师父告诉你的?”被她这么一提醒,翎绮沂和翎秋恨才发现两人才聊这么几句话就已离题万里,汗颜之余,不禁都抿嘴笑起来。跑题看来也有家族渊源。“珞尹哪儿敢问我这种蠢问题,是你怀里那只小麻雀问的。”翎秋恨选择性失明地忽略掉翎绮沂要她禁声的手势,径自道:“血卦无影就是推翻常卦的意思,你肯定是多卦算出同名,所以才选了血卦。告诉我你在求常卦与血卦之间的日子里都办了什么大事,我就能给你答案。不过……我提醒你们一点,女子若是出了嫁并圆了房,便等于入了夫家祠堂,名姓皆非,命数急变。”既然翎绮沂这么死按着不说,那就肯定是凌绝袖的血卦,而血卦历来只能卜人,不能卜事,所以她能立刻摸出引线。她丢出的惊雷一炸,凌翎二人先是呆若木鸡地夫妻双双把她瞪,接着便各自若有所思地红着脸垂下了头。好久,翎绮沂才窘迫地支吾:“所谓圆房……是谁在上面也无所谓么?”上面?翎秋恨反应不过来,难得纯情了一把:“上面是什么意思?”“就是洞房花烛夜玉千斩睡在你上面的意思。”凌绝袖本不想说的,因为那期间倒霉的人是她,可翎绮沂半天不出声,光把脸埋在她衣襟里发抖,她也只好强装淡定了。“哦——无所谓,圆了房就行,还有,大婚之夜玉千斩睡在我下面,澄清一下,谢谢。”大婚之夜玉千斩确实是史无前例地受了把委屈,但大婚之前这两人已早不是纯洁的师徒或君臣关系,若玉千斩这会儿醒着,必定会跳起来翻供,可惜她这会儿正睡得不省人事,所以大婚当天被人□这码子秘密也就从此被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了。端起酒杯,翎秋恨看翎绮沂扒着凌绝袖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不解道:“你不就是在上面待了一晚而已么,有那么可乐嘛?”瞧这点出息。翎绮沂扭过头来看她,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边喘着气答:“我终于不用英年早逝了,你说我要不要笑?”她话音落地的同时,一只青瓷酒杯不知为何被捏得粉碎。翎秋恨被啪地声响吓到,望向凌绝袖手里滴下的紫色酒液,可翎绮沂依然自顾笑着,泪水止不住地簌簌滑落。“沂儿,入夜露重,我们回去吧。”凌绝袖低头,抱着翎绮沂站了起来,虽看不见表情,嗓音中的阴森却叫人不寒而栗:“凌绝袖谢秋欢皇妃指点,贤伉俪大恩准我来日再报。”说着,她举步离去。翎秋恨望着她略微显得佝偻的背影,再看看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人,良久失神,直到玉千斩睡穴自行解开,幽然转醒。“那两个别扭的家伙走了?”见曲终人散,四下枯寂,玉千斩不由放下身段依进了翎秋恨怀里,喃喃问到。“一个处心积虑命都搭上想要扶出个开朝明君,一个困兽挣索儿女情长就不想当这个皇帝,确实够别扭的。”“呵,你说过,谁管晨钟暮鼓在敲,谁管新朝旗号在飘,谁管贼子眼眉在笑,又谁管战旌令幡在摇。随她们吧,反正皇族灭了,刚好了你一桩心事,难怪你不让我发兵呢……原来是你借凌绝袖的刀,她借王汐的刀。”自言一夜暗魇,梦中还是那根挣不开,斩不断的铁链。身旁鲜血合泥,却不是我的。醒来时,手臂上已湿了一片,位置正好是她额角下的那方。是沂儿的眼泪。所以才会那么烫,就连这颗不知欣喜为何物的心被它们灼得生痛。天下之事,再无奈也不过如此——日日拥着她的人是我,可我却永远看不见她为我流的泪。昨夜问她,为什么。换来伶牙俐齿,无所不能的她头一次在我面前问而不答。唇角明明已被苦水划出了泛白的痕迹,可她还在笑。是累了吧……累得不想再搜肠挖肚地找些不是谎话也不是真话的言语来安慰我依旧徜徉在山野中不懂得安定于正事的心。连夜搜出前院书房中的信报册,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快要登基的人了。多么讽刺。她甚至连史官的改朝记录都已拟好。东方旭被她蒙蔽,以为九王府和界凌院势力倾向于他,是以决定暗中孤立王汐;林不怀经她授意故意露出好色贪财的马脚让王汐抓住;疼我的太后让她哄到了千里之外的行宫中赏冬梅……为我一人无疚成王,她赫然是摆了盘只胜不败的棋。而她自己甘愿当那颗为守“将”而废的“象”。陪君晓梦一场盼君笑别愁肠待君梦醒,妾已身远望君抖擞,再觅情深万莫冲冠一怒为红颜只因自古多情无帝王在信报册的封底,我发现这首被她改了韵的离别辞。本以为此生再无缘与我的泪水倾时间夺眶而出,无论我把牙关咬得再紧也无济于事。一生化一梦。也就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且还是用她的一生化我一梦。这个精打细算到不愿让多一个人无辜死去的吝啬鬼,两次念着离别辞,打算把命赔给我。沂儿……她难道就从未眷恋过活着的愉悦么?春日里的纸鸢,夏日里的睡莲,秋日里的红枫,冬日里的冰糖葫芦。可她每次看见这些都是那么开心,就像世间繁华皆在眼前,只差……只差白头偕老的可能。她明知我不愿称帝的吧?所以殚精竭虑地瞒着我,所以沉默,却从不问我真心。我不晓得当个万岁有多荣耀,可她同样不晓得我有她的每一岁有多荣耀,荣耀到我宁可在一刻的清醒中杀了自己,也不愿在一瞬的迷糊中杀了她。曲起麻痹的右手五指,我贴近她。“我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你还是乖乖母仪天下吧。后宫里就你一个,别指望有别人陪你,早朝我也不会让你睡到比我晚起床的,识相的就赶紧忘掉那些杂七杂八,否则……”其实我也没想到要否则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听她说话而已。果然,她枕在我上臂的脑袋颤了下,嗡嗡鼻音从我曲起的肘间返回:“否则什么……”上臂微凉水汽正在蒸发,我将她背对着我的腰身锁入怀中。“否则我宰了王汐登得大宝后便搜刮民脂民膏盖座十倍于阿房宫的行殿给你。”“你敢!”她猛揪紧了我腰侧的衫布,我也就很“勉强”地帮她翻了个身,让她两颗布满红丝的狐狸眼看着我。循规蹈矩的小女人当然见不得百姓被欺压,决不像我这般从未把国计民生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