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采幽走进后,薛凝将门关起。
“姐姐深夜前来,可是找我有事么?”
“忆儿在哪里?”
“他不是在姐姐的‘销金楼’里,由一大帮子人照看着,怎的来问我?”
华采幽看着巧笑倩兮的薛凝,轻轻摇了摇头:“你笃定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究竟谁在为你撑腰?安阳郡主么?不过这不重要,无论你背后的力量是什么,在这萧家山庄内,都是我做主。换而言之,我让你生你就生,我让你死你就死,更有可能的是,让你不生不死。”
缓缓逼近半步,声音越发轻柔:“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现在并非什么豪门大宅里的妇道人家,需要讲究个仁义道德礼仪廉耻,有着颇多的顾忌。我是老鸨,混迹于市井青楼,最擅长的就是玩阴招折磨人。我想你也知道,女人一旦折磨起女人来,尤其的花样百出名目繁多。你信不信,我可以每天换一种方法用在你身上,整整半年都不带重样的,而且,你还偏偏就是死不了!”
薛凝虽然还是浅浅的笑着,却似乎已经有些勉强:“姐姐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你想要个明白是么?行,我就给你明白!”华采幽今日的耐心像是出奇的好,不疾不徐地给着解释:“当日你说与萧莫豫有染之时,除了我,再无第三个人在场。那么,你所谓的那个流言又是谁传出来的呢?总不会是我吧?你自导自演了这一出,为的就是将自己再次逼到绝境,吃准了萧莫豫不得不接受你。事实上,这一招其实并不新鲜也不高明,却很有用,正常情况下,似乎一切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了。可问题是,萧莫豫不在江南,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漠北。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想要孤身来找他,根本就无异于是自杀。所以,你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全是仅仅为了和他在一起。”
华采幽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是要毁了萧莫豫,对不对?你散出那种谣言,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名节,更是他的颜面。玷污表妹在先,将她许给别人在后,如此令人不耻的行径,足以把他多年来辛苦累积的声名毁之殆尽。然而,你要的还不只这些。你想让他,乃至于整个萧家元气大伤!”
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待薛凝脸上的笑容褪尽,方又继续:“来找你的人,是皇家的吧?也只有他们,才能截住所有与那个流言有关的信息传到雍城,从而令萧莫豫措手不及,不得不先安排你留下来。恰在那时,我又偏巧出了事,他便无暇去查你。而我一回来,他就离奇病倒,恐怕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与你合作的那些人布局,对不对?”
薛凝转身走到茶几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全无热气的茶:“姐姐真是好聪明,这次我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姐姐。噢不,或许,我一直都低估了。”轻轻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没错,我的确本以为控制了表哥就等于控制了全部的局面,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你竟能撑起一切。而且,居然还完全没有办法对你下手。”
华采幽听了一愣:“我也很纳闷,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对我采取行动。就算我有所防范,但也不应该如此风平浪静。其实我之所以迟迟没有与你摊牌,也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薛凝蓦地轻笑,却不答反问:“那么姐姐认为,我打算如何毁了表哥伤了萧家元气呢?”
“忆儿。”华采幽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忆儿的身份不简单,倘若出事,萧莫豫便很有可能罪责难逃。我一开始也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因爱生恨,不过是想让萧莫豫受些身体上的苦楚折磨。但后来,我发现你与安阳郡主的交情不浅,再结合之前种种疑点,便不难推测出你的目标原来竟是忆儿。这两天‘大园’里新移植进的几株腊梅,是你安排人辗转送来的吧?今儿个晚上恰巧开了花,园子里的人就都像中了一般,想必,那花蕊上早已被动了手脚。莫非,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姐姐既然早就猜到,又为何坐观这一切发生?”
“因为,我要揪出隐在幕后的人。还因为……”华采幽的神情已比窗外的北风更加冷峭:“我要让你死,也死个明明白白心服口服!薛凝,你之前虽然骗了我,我却并不恨你。因为倘若不是我自己没有信心,也不会被你的片面之词所惑。你爱萧莫豫,这无可厚非,为了和他在一起而使些手段心计,也并非多了不起的罪过。甚至你现在恨他,想害他,也实属人之常情。这样的戏码,从古至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端看到了最后,谁赢谁输!”
华采幽揭开琉璃灯罩,让烛火将满室照亮:“很可惜,这次输的,是你。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当然不能再留着你。不过想来,你也应该早就做好了一旦事败,便自我了断的准备吧?”
薛凝默然片刻,端着那杯茶直面华采幽:“如此看来,忆儿定然没事?”
“有乱来和尚在,他怎会有事?说不定,忆儿现在已经重新在他的小床上继续安眠了。”
“所以,我好像是一败涂地了?”
“好像是这样。”
薛凝侧耳倾听窗外‘扑簌簌’的雪落声,唇边渐渐绽开一抹笑意,浅浅的,很平静:“第一次见到表哥时,也是这样的季节,下着这样的雪。从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了要跟他一生一世。到了萧家,看到你,我很为表哥不平。他那般芝兰玉树的人,如何竟会有你这般只知舞枪弄棒的妻子。很快,我便发现表哥似乎与你并不投契,于是便认定,他之所以娶你,完全是由于父命难为。所以我设计帮他逼走了你,我以为他会很高兴,然而我错了。当他得知你离开时的模样,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震惊那种不信那种失去至宝挚爱才会有的心痛……于是我知道,我错得实在太过离谱,因为竟是我让他明白了你到底有多重要。
表哥对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送离了萧家大宅。从此以后,不闻不问。我想,他多少猜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后来,他给我许了个人家。这个消息,让我独自笑了整整一宿。我恨他居然当真如此绝情,我更加不甘心自己居然败给了你,所以我来找他。但我发现,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之间已经再也无法□第三个人了……悲哀的是,我还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你较之过去,更加适合表哥,适合做萧家的女主人。”
她微微垂下头,端详着茶杯里的茶色,沉默少顷,幽幽地说了句:“可是,你们却一个致命的问题……”
华采幽虽然不想问,但又不得不问:“是什么?”
果然,薛凝没有回答。只是抬了眼,莞尔一笑:“姐姐,你真的要我死吗?”
她这种近乎于天真的表情让华采幽心中不由得一软,咬了咬牙,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