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看明白了一点——华采幽,油菜花……”魏留轻声念叨了一遍,再度大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位萧兄真是有趣!不过,我还是觉得阿采更好听些。”
“叫什么都比那个见鬼的名字好听!”
华采幽没好气嘀咕着,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砸了出去,溅起的浪花和激起的声响全部都被飞流直下的瀑布所掩盖。就好像,她对那个小墨鱼所能够造成的影响……
“常离……”
“嗯?”
“反正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查得到对吧?所以,我好像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魏留垂首看她,眼睛里有了然的笑意:“承蒙夸奖,洗耳恭听。”
华采幽咬着下唇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尖利石块:“你应该知道,我是被夫家所休。只不过,那封休书是我自己主动写的……”扯了扯嘴角,自嘲苦笑:“嗨!其实这么做就是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日后说出去想起来也才会觉得没有那么凄惨。本来嘛,做什么非要等着别人开口?何必一定要到了那样不堪的境地才死心?潇潇洒洒的离开,大大方方的放手,快快乐乐的过接下来的人生,多好!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活呢?”
她的眼睫上面沾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如清晨的蝶翼般轻颤。魏留稍稍俯身,温厚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声音沉缓,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只有真的能做到潇洒,大方,才能快乐。你说的没错,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能活,再深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愈合。但是在此之前,你首先要确定的是,不后悔。”
不后悔……
华采幽的手不受控地一抖,尖利的石角顿时将手指扎出了血来。
这种刺痛,就像当初听到那番话时,心里的感觉。会疼,但并不强烈。只是,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消失的痛感,竟在随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复发。淡淡的,不撕心不裂肺,却持久不退。
为什么会这样?
之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写了那封休书,就是因为觉得可以压根儿不在乎,觉得既然彼此厌烦又何必勉强在一起不如索性放手去成全,觉得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他自己会过得更好,觉得一转脸就可以把那六年里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好像并非完全如愿。
是不是太过意气用事了?是不是错估了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后悔了?
不,不后悔,不能后悔!
她不要跟一个完全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宁愿浪迹江湖孤独终老也不愿在强求而来的感情中,变得卑微变得渺小变得狭隘最终失去了自我。
她要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感情,如果没有,那就彻底不要!
魏留撩衫蹲下,将华采幽伤口的脏血挤尽,又撕下内摆的布条细细为她包扎好:“回去后记得再用药酒擦一遍,省得感染。”
他此刻的神情寡淡,看不出任何心绪。声音在毫不停歇的水流中越发低沉醇厚,带了些许的空阔。英挺的眉眼和鼻梁上都沾染了薄薄的水汽,让他的样子看上去多了点儿柔和也多了点儿疏离。
华采幽瞧了他几眼,像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眉头紧皱。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魏留笑了笑,站起身,衣袖在山风中鼓起,为其硬朗的侧面轮廓平添了几分凛冽。
低头活动了一下被包得圆鼓鼓的手指,华采幽咧嘴一笑:“不知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福气享受过被魏城主亲自包扎伤口的待遇呢?不过,你好像真的很闲……”手一撑地利落跳起:“三天两头往‘销金楼’跑,难道就不怕手底下的官老爷们有样学样,个个以青楼为家?”
“这样不好么?也算是给你们拉生意了。”
“只怕这种钱太烫手,有命赚没命花呀!万一有什么清廉耿直之人闹起来,玩个撞柱死谏什么的,城主大人迫于压力不得不杀一儆百,到时候,我这个倒霉鬼怕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杀给猴看的鸡了。”
魏留莞尔:“这个比喻不错。”
“……不要管字面意思,重在领会精神!”
“阿采,你放心。”魏留沉默片刻,轻柔的声音里略带叹息:“我承认,最先接触你是为了马武的案子。但后来确定你与此案无关后,便纯粹只是来找你喝茶聊天而已,没有其他目的。而且,我向来公私分明,绝不会耽误正事。所以,你这只小鸡一时半会还没有人敢杀。”
他这样坦坦荡荡的承认倒让华采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心中虽依然还是会闪过莫名的不安,却也无迹可寻,只好忽视。
干笑两声:“喝无味的茶,聊无趣的天,真不知你是太给我面子呢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跑来玩自虐。”
“阿采,你可不像是一个谦逊之人呐!”
“随便吧!你愿意来我便只好奉陪,横竖花茶和口水都不要钱。”他存心避而不答,华采幽便也懒得再费心试探,遂拍拍手,当先转身离开这处无人打扰的静谧:“快走快走,小鸡要回窝吃食了!”
魏留失笑,紧走两步,与她并肩。夕照下的眸子,深不见底。
阴魂不散的前夫
和魏留在‘销金楼’的门前分手后,华采幽独自晃悠悠穿过正在热闹起来的欢乐场,来到‘大园’。刚想进去,却听一个声音忽然凉凉的自黑暗中响起,吓得她险些一记长拳砸塌了那个挺直的鼻梁:“姑娘有空否,我来给你捧场了。”
萧莫豫一步三摇地走到灯光下,折扇轻摆风度翩翩,只不过面上的神情有几分扭曲,像是极力想要保持笑容却又难忍在胸腔里翻滚着的掐死人的冲动:“咦,你的那位恩客呢?这么早就走了?”
华采幽觉得额角突突直跳,便抬手按了按,萧莫豫一眼看到她指上包着的那截明显来自于男人服饰的布条,于是原本强装的笑容也立马消失了无影无踪,一张清俊儒雅的容颜只剩了愤怒所造成的纠结。
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那布条就是用力一扯,疼得毫无防备的华采幽倒抽一口冷气,想也没想对着他的胸口便击出一拳。
萧莫豫借力飘然后退几步,身法很是潇洒漂亮,可落地时,腰眼却好死不死恰恰撞上了一块假山石凸出来的尖角,顿时脸色一白冷汗直冒,弓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华采幽见状也是一呆,忙走上前扶住他:“小墨鱼你有病啊?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皮痒也不是这种痒法!”
话说自打十岁那年萧莫豫被华采幽一照面便来了个过肩摔之后,很有一阵子的知耻而后勇发奋图强,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败于女子的拳脚之下还不如死了算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一个只是把武术当作可以在舞剑弄月时更好展现其文艺气息的人,和一个自幼便痴迷于此道打算将之当作吃饭家伙的人,在较量上是完全没有任何输赢悬念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