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无论是不是,时光还是得飞的。一飞二十天。二零零七年,十一月十一日,星期日,时逢光棍节,不是什么好日子,b城的企业家协会年会暨年度慈善晚会暨奸商大聚会却如期召开了。众所周知,这种名为增进业内业间合作,实则任嘛正事不干的所谓年会大抵有两种举办方式:一种是大家出钱,找个公关公司担起全部责任。另一种是排位轮流,每家轮一年,至于形式,定然要不拘一格八仙过海。主办方只要不缺心眼儿,就肯定会请来满城媒体,趁机大作广告,以期能把花出去的钱尽快赚回来。b城的奸商没一个是傻子,没道理做那有去无回光让策划公司赚个钵满盆盈的买卖,于是打从b城有企业家协会那天开始,b城的奸商大会都是由各家企业轮班主办,往届场面,拿江浙人的话说,不要太大。今年,这奸商大会的主办权轮到了张氏头上,汪顾责无旁贷地就要焦头烂额一阵。为避免暴露自身的平凡刻板,她从台湾请来一家专注会展的公关公司,并派出张氏半个公关部的人随同学习,力求下次再有类似活动时能够不必假手他人创意,自己就捣腾出一番花团锦簇盛世中华的热闹景象来。可这世上的事,有时远远看着挺美,真到了自己眼前就实实在在地变成了惊天大雷——那家公关公司是当地有名的会展策划商不假,但有名就意味着人家做的全是大买卖,往白了说,人家是专门策划星光大道的路线应该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停车区在哪儿更加耀眼,记者区在哪儿容易控制,宴会上的杯碗盆碟是用德国的气派,还是用奥地利的雅致,香槟塔是安置在舞台前方显眼,还是安置在会场中央便于取用等等等等这之类的,几乎就等于生生地把金马奖的颁奖仪式和土财主娶儿媳妇的婚庆大典拼凑在一块儿,低调又奢华地让全世界人民大团结起来,这就算完事。汪顾近来天天沉浸在平民小户的小幸福当中,从来不去插手专业人士的工作。今日午时,她满怀期待地去到她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高球度假山庄,打眼一瞧,会场已然被布置成了一副气势磅礴的骚包德行,她顿时只觉晴天霹雳直击头顶,秋风萧萧横扫一片黄叶,下巴掉了满地,捡都捡不起来……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她唯有得过且过,硬着头皮将此噩耗通报师烨裳,在得到师烨裳那句“其实每年都差不多,只不过前年林森柏非要搞环保主题,去年遇到郝家又不好弄得太张扬,所以你才没看见吓人的而已”之后,她终于平定了心思,沉下气来亲自上阵,指挥一票平时难为见到董事局主席本尊的张氏员工,着手将这年会现场往那“更吓人”的方向布置完善——要么不骚,要么一骚就骚出水平来!“这是入场路线图,已经派发给所有受邀嘉宾了,你看有什么需要变更的没,现在改还来得及。”张慎绮将一张十六开的卡纸交到汪顾手里,抬腕擦掉额头上的汗,暂无岁月痕迹的脸颊因匆忙奔跑而红润,隐隐透出一股晶莹粉嫩的稚童气息,足可将一票大龄适婚的职场女性羡慕得双目淌血。在那顿令人百感交集的下午茶后,张慎绮从顶楼的豪华办公室里搬出,进入位于张氏大楼第十五层的公关部,翻开了她崭新生活的第一页。现如今,她的工作铭牌上只有“公关部张慎绮”六个黑字,既无头衔也无称谓,这就说明她必须与其它普通职员一样,朝九晚五地呆在属于自己的小格子里,毫无怨言地服从她之前根本不屑一顾的上司管理,放下架子与一群比她大出五到十五岁的老男老女共事……这一切,包括戒毒,皆因八个多月前,她那看起来随和又真诚的老好人表姐,以德报怨地给予了她整一下午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当时有些感谢她,后来变成十分感谢她,再然后,这种感谢被一颗青葱少女的懵懂之心幻化成某种类型的偶像崇拜,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汪顾当然不晓得张慎绮对自己怀有的是这种自己也曾有过的,对学姐师姐之类人物的膜拜之情,可她固有一片古道热肠的责任心,即便张慎绮从未喊她一声“姐姐”,她也全然将自己放在了直系长辈的位置上,与张蕴然同样无私地关怀关照起小屁孩子来。为了让张慎绮在工作之初不至于觉得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汪顾时常在师烨裳自有午餐安排的午休时间邀请张慎绮到董事长室吃饭。而张慎绮这位大小姐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份机巧善变,居然从来不在汪顾面前抱怨工作中的诸多不顺,反而像汪顾初出茅庐那会儿一样,逮着机会就问东问西意欲偷师。汪顾对这个表妹自然是不吝赐教,恨不能和盘托出的,可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衡量了自己,当然,用的是师烨裳这把尺子,于是就得了个有些叫人沮丧,但又时常催人奋发的结论:还差得远。所以在应付张慎绮的“讨教”时,她往往会刻意不刻意地提到师烨裳,气得张慎绮连声囔囔:“又是师烨裳,又是师烨裳,那个女人到底给你和姑姑种了什么蛊,搞得你们张口闭口全是她。她有什么好的?我看你比她强多了,干嘛非把自己说得好像妻管严一样不中用。”每遇此时,汪顾只得八着眉毛摊手道:“可我本来就是妻管严呀。”309小白领与大场面二零零七年的光棍节,傍晚时分,b城郊区的烨玺高球会馆,媒体蜂拥而至,不刻便尽数到齐。公关公司本想使出惯来应付大场面的那套规矩严格控制媒体人数,但汪顾笑着告诉他们b城算不得大城市,媒体的数量也很有限,就让他们来,来多少就接待多少。汪顾只没想到这一届的年会,由于公关公司策略得当,效果十分显着,不但b城媒体一席不缺,还有大量周边城市的时事,财经,乃至娱乐媒体潮涌于斯,一时之间,媒体区内人头攒动,媒体区外亦是熙熙攘攘,原本看来非常多余的几个摄像机位被人虚捧到了奇货可居的地位,有几间报社的人甚至为了一方狭窄的站席大打出手,害得汪顾急忙下令加派人手入场维持秩序。六点半,汪顾还是一身乳白色工装地杵在酒店大堂里,并没打算提前换上礼服。张慎绮抱着一堆文件站在她左边,岑礼杉捏着对讲站在她身后三步处,正用不甚流利的英文与公关公司的专家商量着什么。期间有几个张家的长辈到场,张慎绮慎重又不失亲热地跟他们打招呼,汪顾也是笑脸相迎。对方虽然对汪顾这个侵占家产的外姓人颇有几分敌意,然而汪顾摆出一副笑面虎的嘴脸,且处处礼让谦和,他们实在挑不出什么理来,就只得忿忿地接受了汪顾的尊重,虚与委蛇一番之后,自觉充当了那些打酱油路过的角色。热闹过一阵,汪顾逮着几分钟空闲便低着头对身边的张慎绮道:“唉,有实力的就是不一样,这么小个年会都能弄得跟世博会开幕一样。”张慎绮连连点头,脸上裸妆衬得她神采奕奕,不但嘴唇,就连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汪顾看她青春无敌的样子,顿时就比平时沉稳霸气了许多——长辈的架子端出来,她也不是盖的!“你大学的时候主修公共关系,说明你对公关还是感兴趣的。你好好跟他们学,一次不够的话,明年我把张氏所有公关项目合同都给他们。等你学出来,我先把公关部交给你,慢慢的再把整个对外宣传的盘子交给你。不用多久张氏就会树立起自有品牌,到时的宣传力度绝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弱,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哦。要加油。”拍肩。张慎绮如今是愈发崇拜汪顾了,简直要到汪顾说什么是什么的地步。听完汪顾的鼓励,她忙碌数日堆积出的周身疲惫感登然一扫而空,想也不想就着急忙慌地出言明志,“我会努力的,一定能干好,不让你失望。”暗暗握拳,缺乏锻炼的肌肉突然被她调动起来,纷纷表示酸痛难当。岑礼杉将对讲机别到裤兜里,看来已是协调完毕,草草嘱咐过各个门市主管回岗待命,她上前附耳汪顾道:“汪董,七点整第一批客人就该到了,造型师也在楼上等你,你看是不是……汪顾抬手看表,六点三十五,她确实该梳妆打扮换衣服了,不然穿着这穿身脏兮兮皱巴巴的工装,别说别人怎么看她,她自己都会觉得配不上稍后抵达的师烨裳。“得,那我先上去,你们也各自回房收拾一下自己吧,六点五十五,我在这里等你们。”她丢下这么句话,大头一扭便不顾形象地一路小跑进了电梯。岑礼杉和张慎绮由于负有接待任务,此时也必须分头整装了,随即两人一边简单交换着暂时性的工作意见,一边也往电梯口走去。七点正,邀请名单上的第一批客人果然依时莅临。但一凡大型宴会,初始到访的都不会是什么大角,即便他们的行头装备同等精良,媒体也没有兴趣浪费胶片,大多只是懒洋洋地举起相机,咔嚓咔嚓两声做做样子了事,几台专业摄影机甚至连镜头盖都还没揭下来。可怜汪顾身为主办方负责人,只要是受邀嘉宾到场,她就必须自贬几级,全把自己想成婚宴之前,站在门口充当迎宾的新娘那般强颜欢笑着接待。一轮下来,她握手握得几欲麻木,感觉那手都不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