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顾抱着文件关上门,径直走到沙发前。师烨裳正翘着二郎腿,半靠在沙发扶手上,戴着眼镜专注地看着董事会议事条款,见她到了跟前,便示意她坐下,姿势没变,只是将脸又朝窗外撇侧几分,“什么内容?”“是联合关于延长代理合同期的协议稿,”汪顾生怕自己说错,低头去瞄文件标题,确认无误后,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与联合的合作项目上,一直都是我们单方面提出延长代理合同期的建议,他们从未就此给与正面答复,可以看得出,当时延长代理合同期对他们来说是不划算的,因为时间越长,我们就越有可能以其他产品打压合作项目,方便取得更大利益,可现在,我们刚完成部门重组,他们就企图修改合作时间,面上看起来是要表示对霍氏国代重组后的发展前景具有信心,其实应该是打算借延长合同期削弱我们拓展新市场的力度。”师烨裳听完,望着窗外点了点头,汪顾从她侧脸上看出她的笑意,原本纠结的心情一下放松不少,瞥见师烨裳手边透明的茶壶干了,她便起身要去替师烨裳加水。“汪顾。”师烨裳抬手向汪顾,眼睛却还盯在窗子上,汪顾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转过头来,也不明白她今天为什么突然叫自己全名,可再不明白她也不好平铺直述地去问,于是只得照着师烨裳动作,放下茶壶,坐回沙发上。“你能这样考虑问题我很高兴,这个协议稿就按你说的,画叉打回,不需要再讨论了,你即刻开始放假,今明两天呆在家里,能不出门就尽量不要出门,后天我派人接你到城郊一个刚建成的项目区视察学习顺便度假。”师烨裳一串中文说得很快,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等汪顾发现她的话里带有不同寻常的讯息时,她已经站起,转身,打算往卧室去。惊觉情况不对,反应却永远比师烨裳慢半拍的汪顾别的啥也没有,就“彪悍”二字打小不缺,心里小鼓一敲,肾上腺素又开始急速分泌,脑血清素受肾上腺素影响,瞬间低到一个难以置信的水平,二素综合产生的效果就是她冲动地一把拉住师烨裳的手臂,将她扯转过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汪顾很不客气地问,言语里尽是怒气。师烨裳脸色一下刷白,急忙又将左脸侧向一旁,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纤细的脖颈却绷得很直,“这不属于公务范围,我可以不回答。”她的左脸上有四个绯红的指印,颧骨上伤重的地方已然泛起淤青,汪顾顺着红印往下看,发现一道抓痕一直从下颚延伸入虚开的衣领,她抓在师烨裳手肘的五指稍微用力一扯,师烨裳顿时疼得直抿唇,料想伤创应不止脸上一处。“我让李孝培过来。”将她按坐在沙发上,汪顾掏出手机就拨。师烨裳想拦,但左臂还被汪顾抓在手里,一动,生疼,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她只得慢慢靠向沙发扶手,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半晌,她虚弱地抖着手抚开汪顾抓在她肘内的五指,“汪小姐,我只是在回公司路上遇到几个抢东西的混混而已,快过节了,事情没必要闹大。”汪顾恼火地看着师烨裳,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师总,如果只是打劫,你有必要放我假?”师烨裳闻言,无奈地笑笑,闭上眼睛不作答,两人便陷入默契的静默中,直到李孝培从三公里外的中心医院赶过来。67——不——李孝培是很谨慎的人,进入霍氏国代大楼前,已经用外套严严实实盖住药箱,路过前台接待厅时还不忘和往常一样称赞大姑娘们的好气色,走近电梯时她还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叼在嘴里。进了师烨裳的办公室,她巧手锁起门,嬉皮笑脸地放下药箱,一见汪顾满面尘灰烟火色地盯着师烨裳苍白的脸便忍不住调侃道,“汪汪,你别那么瞪她,她胆子瘦,一吓就剩皮包骨了。”汪顾冷脸瞥了她一眼,不说话。“李孝培,给我留几分面子不会死你半条命。”师烨裳说着,正要摇晃站起,右肩便被汪顾一把按住,跌也似地又坐回沙发里,“汪小姐,”师烨裳苦笑,皱着眉看向汪顾,“办公时间,您是不是应该对我这个上司温柔点?”汪顾才不管她是在责备还是在埋怨,起身将位置让给李孝培,自己退到茶几前,环手道:“师总,于公,我身为霍氏国代副总经理,有责任在上司可能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前及时阻止,于私,我处在假期,有处决自己时间的权利,我受师总您好车好酒的恩惠,理应涌泉相报。”她又摆出武当派张翠山的架势,大义凛然地盯着师烨裳,好像天生她来就是干这种事的一样。李孝培知道她对师烨裳的心意,却也不管,摆出副“真拿你两没办法”的德行,拎过药箱,坐到师烨裳身边,查看完师烨裳脸上的伤,手指晃向师烨裳领口,示意师烨裳脱掉黑底银纹的唐装外套。师烨裳在特定环境下还是比较合作的,特别是当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的境况,反抗只会显出小孩子气,万一李孝培一个电话打到师宇翰那边去,她的大底小底通通得漏,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综合万般考虑,她只好解开衣扣,在李孝培的帮助下小心地褪去外套。汪顾从她手指伸向衣扣那一秒开始,心便突突直跳,喉间烧得像刚喝了半斤二锅头,为了不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太过赤裸,她刻意皱深本就皱着的眉头,心里一边祈祷师烨裳别伤得太重,一边又在希望师烨裳可以再把丝质衬衫脱去。“说吧,怎么伤的,老实些,别当我傻子,你知道我妈是法医,”李孝培指着师烨裳肩后布料上的半干血渍,让她把衬衫也脱下来,“看这狠手,应该是打算好好教训你一顿的,咋那么轻易就放过你了?”“霍氏的几个保安刚好巡逻到那巷子口。”师烨裳轻描淡写,对李孝培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雪白的衬衫褪下,汪顾原打算饱眼福的心情却登时散了个一干二净,李孝培还在抱怨师烨裳的不小心,她已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师烨裳瘦弱肩胛上一块巴掌大的淤青和淤青上那处拳头大的出血创面。连日来在心中划拉的刀子摇身一变,成了宝莲灯里沉香劈山救母的那把古董斧头。“一巴掌扇了你,接着把你摁在墙上,掐住你脖子,一下一下往墙上撞?然后保安就来了,是这个流程吧?还有没有哪儿有伤?”李孝培漫不经心地戴起刚开封的橡胶手套,取出一瓶双氧水,用镊子随便揪了一大团医用棉,按到瓶口浸湿,“消毒,忍着。”师烨裳嗯了声,也不知是在肯定李孝培的案情推断,还是在回应李孝培关于疼痛即将到来的提醒。双氧水贴上伤口的一瞬间,她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余光瞥见汪顾捂着嘴,将头扬向天花板时,像极了张蕴兮的样子。……在师烨裳的坚持下,汪顾是和李孝培一起走进霍氏国代b1停车场的。沿路多了些带着微型对讲,看似负责安保工作的人,可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国代安全保卫部制服,而是清一色墨黑正装。“师烨裳真红,她一出事,总部都得派人过来执勤。”汪顾说得很嫉妒,与想的差了有一个筋斗云的距离。她前段去过霍氏总部,里面负责安全保卫的职员就穿得这副高级黑社会的模样,师烨裳与文旧颜和霍岂萧看似私交不浅,公交也不浅,她的事被霍氏安保截下,也就等于已经被两个boss知道了,她的人身安全不仅关系到霍氏国代的效益,也关系到整个霍氏的名声,boss们会担心也很正常。李孝培没提药箱的右手拍拍汪顾的背,揶揄道:“你想说的是你不能保护她,大boss替你出人出力,你万分感激吧?”汪顾白了李孝培一眼,走到车前,从手袋里掏出数控钥匙,面对师烨裳时不由自主的言不由衷转为一贯的汪氏悍匪做派,“是是是,我好感激,改天要对总裁以身相许一下才能表达我至死不渝的挚挚真情,你回医院还是回家?开车还是打的来的?”“我跟你车看你到家再回医院。师烨裳是我情敌,她伤我不心疼。你可算我半个情人,你要伤了,我得哭死。最后,别做梦了,你没戏,你不如文旧颜漂亮。”李孝培躲过汪顾一记黑虎掏心,笑着跑向来宾泊车区。约莫过了大半个钟头,汪顾站在自家阳台上,目送李孝培那辆银色的甲壳虫离去后,转身回屋,洗手更衣,给秃了好一段时间的大床布上新寝具,打扫完蒙尘的地板便去洗澡睡觉。等她再醒来时,嫩绿窗帘外的天已经黑透了,按亮床头闹钟,19:23。闹钟上的跑马灯红绿蓝黄,依次闪过,逐渐熄灭,屋里又只剩下乌漆漆的空气。汪顾窝进枕头里,半暝着眼,在一片死寂中听见水滴打在空调室外机箱上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楼上的人开空调除湿,后来发觉声音不对,就知道是下雨了,懒懒下床,扯开窗帘,果然,昏黄路灯打亮薄纱般的雨幕,灯下三三两两的行人要么撑着伞往小区外走,要么小步跑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