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高估了师烨裳的大方,也低估了师烨裳的奸诈,竟然会认为师烨裳可以将阿斯顿马丁无偿地送给自己,结果呢?当她翻开被夹在写字板上的最后一页纸时,才发现,那竟同样是一份车辆受赠协议,不同的只是前两页的赠与方是师烨裳,而这页的赠与方是她汪顾,赠与物不用说了,当然是她那辆可怜的c200。“这张只是备用,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不强人所难。”师烨裳当时说。很好很好,就算c200和阿斯顿马丁不是一个层级的车,就算师烨裳让她把车子房子全押上去,就算师烨裳让她以整个职业生涯做交换,她也赚得很大,没错,赚很大。可关键是如果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装着呆头鹅去接受师烨裳的赠与,那她的c200肯定不至于沦落到深入敌营的地步。第三件衰事,是的,第三件衰事,就算她汪顾从来没有奢望过双喜临门这件事,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走霉运还能走到三车道这种广阔的四化事业大道上,以至于三辆并行的衰字头混凝土搅拌车照直朝她身上压过去,她还喜洋洋地张开怀抱躺平任碾压,当自己走了多大的狗屎运。至于这第三件事有多衰…汪顾捂着额头,真的没脸说出来——做贸易的,沟通的手段除了说话,就是喝酒,这点,无论在公事上还是私事上,都会得到彻底贯彻,平安夜那天晚上,当她蒙头蒙脑步履虚浮地回到会场里时,员工们已领完礼物,进入了一人把着一杯酒借着欢庆场合不分尊卑贵贱的契机向上级领导或心仪之人大献殷勤的美妙时刻。为保形象,汪顾秉持着细水长流的理念,准备在整个圣诞晚宴上只喝啤酒,因为她知道啤酒几乎是所有酒类中适合大量饮用却不会造成严重后果的酒类,如果实在觉得扛不住,她还可以通过与马桶的有效沟通来缓解胃部不适,以及神志不清。不出所料的,一如以往任何一场员工聚会,师烨裳,汪顾,姜昕,成为了众杯之的。高管层的轮流登台祝酒过后,几乎所有员工都紧密团结在以此三人为核心的权利中央周围,沿着胡雪岩同志开创的建设有中国特色商贸道路继续前进,且预备用酒精考验考验他们的领导能力。师烨裳是聪明的,一晚上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捏着一只香槟杯,对每一个来敬酒的人都彬彬有礼地谢过,斜眼瞥见已经有人等在一旁又要对她做同样的事,便举起杯来,让酒液沾一沾她的唇,待旁边人开口,她立刻假装来不及喝完杯中酒地将头转过去,继续进行她那不动声色的,好像要戒酒一样的推酒事业。姜昕是实在的,手里的五粮液满一杯干一杯,就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他是在歌舞升平地欢度平安夜没错,可其实任谁也看出了他是在借机买醉,师烨裳的手腕太过强硬,汪顾挖墙脚的功夫也绝对不差,何况她还有过在他手下任职的经历,现在,他身边已没有了可以指使的人力,除去几个位列中层管理的亲信相佐这一着不作考虑的话,他的地位岌岌可危。汪顾是为难的,酒场上的她就像职场上的她,师烨裳在这半年中摆明了与姜昕敌对的立场,但又要求汪顾在姜昕的势力中涡旋,以期在短时间内不受姜昕的影响,建立起直隶行政总经理的权力网络,所以汪顾只好毫无选择当起那块两面受煎熬的夹心饼,既不能在态度上完全倚靠师烨裳,也不能在立场上完全反对姜昕,她要做的,到头来还是将属于姜昕的那部分权力人力财力通通收拢,并在不久的将来把它们移交接任姜昕当前职权的另一位副总经理,于是她不能学师烨裳聪明地用六盎司香槟杯避酒,也不能学姜昕实在地用一盎司吞杯闷酒,只能折中地握住一瓶傻不咙咚的330毫升啤酒,别人敬一次,她就仰头装模作样地乱灌一气,让酒瓶里的泡沫飞快地升腾出瓶口,沾湿下巴和衣领,以示她谢酒的诚意。平安夜钟声即将敲响时,汪顾对依旧环绕在她身边的人说:“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众人看她身后的桌子上已是摆了大半打空酒瓶子,也就觉得没必要怀疑她上厕所的真实性了,窸窸窣窣为她让出条道来,目送她婷婷袅袅地往卫生间方向走去。汪顾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周末的麦当劳还有哪里的厕所门前能够排起那么长的队,很不幸的是,她终于在尿憋到要爆膀胱的平安夜,知道了。“你确定已经开放了所有的洗手间吗?”汪顾站在临近洗手间的拐角处弯腰颤抖之余,听见有个女声不知在问谁。“会馆的洗手间按正常情况,供应五百人餐宴是够用的,可是并不包括这种每个洗手间里都必须安置两个清洁人员以便及时清理呕吐物的情况,我在考虑让师烨裳开放顶层那些带两个独立卫生间的豪华包厢,那样估计会好很多。”两人在路过汪顾时,汪顾看了她们一眼,一黑一白的正式工装,一个脚上是arani,另一个脚上是chenal,穿arani的非常arani,穿chenal的也非常chenal,如果汪顾不是在就要爆膀胱的此刻见到她们,她一定会很有闲心地驻足观赏,可此刻,她只希望那两不是打算擅用职权到前面插队的。穿黑西装的arani突然转过头来,面露惊喜地看着她狼狈扶墙的样子,“汪小姐?”“席经理?”汪顾愣住,两秒后才反应过来arani确实有让人看起来长高许多的效果。很好,昨天看她还没这么高,所以我也有必要买双一样的鞋,汪顾想,或许还应该买个大容量的膀胱替代物,如果arani专卖店里也有卖,那就再好不过,可是应该祈祷那个膀胱替代物不要像arani的鞋子一样每款每双都打脚,因为肚皮里面长老茧可不是修脚匠能处理得了的。“汪小姐是在这里…”席之沐看看她,又看看洗手间。“席之沐,你要想憋死她你就尽管盘问吧,我去让人开放顶楼包厢,师烨裳有意见的话就让她来找我谈。”白衣女郎一头浓云般的大波浪荡漾在肩上,水意盎然的美发效果落在汪顾眼里可绝不是什么撩人景象,幸好白衣女郎体贴,并没有把她丢在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最尾,“汪小姐是吗?请跟我来。”说着,她朝汪顾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席之沐在汪顾正欲跟上白衣女郎的脚步投奔某个正确的厕所时,急忙道:“钱隶筠真的你不打算先问过师烨裳吗?到时候…”“你再那么优柔寡断下去我一点也不怀疑师烨裳会在一个月内踹了你另结新欢,真的。你就看在我家里还有一只病得快死的老鼠和另一只没心没肺的喷火龙,实在没时间跟你或师烨裳讨论经营方式的份上,让我耳根子清净点,处理完你这些烂事赶快回医院去救万民于水火,行不行?”钱隶筠根本不等席之沐做出反应便一手拉起瞠目结舌中的汪顾往楼上走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连珠炮?还是…相声里的贯口?或者…rap?汪顾不可思议地望向咪宝的背影,一步步麻木地登着台阶,感觉连膀胱在哪儿都不重要了。她能不能不相信世上居然有能够把上面那席诘牙拗口话在十秒钟内气也不用换就说完的人,而且还是个看起来那么那么花瓶的女人?否则她能不能选择性遗忘那个语速与智商相匹配的科学结论?因为真的很伤自尊。“钱小姐…你确定席经理她可以完全理解您刚才说的话?”空荡荡的包厢洗手间近在咫尺,汪顾松下一口气,在冲进去前耐不住地问。咪宝镇定地从空无一人的大桌上抓起一把橡皮糖丢了两颗可乐味的到嘴里,边嚼,边以含糊同样快得吓人的语速对汪顾道:“听懂各种各样的人说的话是她的专业,如果她不能,”又一颗,“那她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你的上司也就没有了和她在一起的必要,因为若是你的上司足够清醒,她的语速远比我的要快,就这样。”吞咽。她、她、她竟还能在保持严谨用词飞速吐字的同时,完成咀嚼动作?!46——。——夜里两点,席之沐看外场的舞会已经进入状态,估摸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了,便回到房中,和衣躺在沙发上,定了闹钟,打算稍微合合眼。就在她睡意朦胧之际,房门好像打开,又合上,进来个什么人,她看不清楚,但这间房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她手里,一把在师烨裳手里,她没必要担心什么不轨之徒。来人慢慢走到沙发边,身形有些摇晃,步子却很稳,她低声喊了声“烨裳”,那人应了,并底下头来,不做声地看着她。“今天很累吧?”师烨裳问。席之沐半暝着眼说还好,一个吻便这样不明不白地落到她的唇上,却只是轻轻按了按,便匆匆离开。“忙得连补妆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师烨裳身上有很重的酒味,不是果酒而是威士忌的味道,她的气息很轻,轻得就像她的吻。席之沐懒懒地笑了笑,隐形眼镜摘掉后,师烨裳的轮廓看起来并不清晰,但一样让人沉醉,“我家要是造化妆品,我会特意为你造一支酒精味的…虽然薄荷和威士忌的混合口味也不错。”师烨裳也笑,脱下外套来覆在她身上,又在她脸颊吻了吻,“你好好睡吧,我去洗澡,外场暂时交给领班们应该没问题的。”说完,她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按了关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