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双手举在面前做了个“打住”的动作,“我忙了一晚上现在很累,没精神跟你吵。心平气和地说,你觉得咱俩现在状态很好吗?你不觉得需要稍微冷静一下、调整一下吗?更何况我说了,咱们没分手,该怎样还是怎样,距离产生美,慢慢地你就知道这是好事了。”“好事个屁!”朱南颓然坐在一旁,低声嘟囔:“就怕距离有了,美没了。”简宁蹙眉:“你说什么?”朱南不愤地甩他一眼,“没说什么。”简宁默然不语,没办法,火热之后必是冰冷,他们火热了三年,又不可能在这时候用婚姻将火热归于平静,爱情转化为亲情,那就只能要么分开,要么冷却。一个礼拜后简宁走了,临行前只跟朱南一起吃了顿饭。回家后朱南坐在书房里发愣,他为什么这么平静?他难道不应该很愤怒,然后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简宁么?难道……他也失去了那份激情、那份爱?恍然回神,背后似乎有道目光正注视着他,回头一看,朱思琪定定地站在那里。“思琪,找老爸有事?”朱思琪点点头,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还反锁好,朱南一怔。朱思琪犹豫了一下,问:“父亲,母亲是我的亲生母亲吗?”朱南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朱思琪倒很镇定,“我听说,母亲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朱南横起两道剑眉,怒道:“你听谁说的?!”朱思琪摇摇头,“这不重要。”朱南笃定地说:“不,这很重要。”朱思琪还是摇头,“您先告诉我,母亲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当然是……”朱南脱口而出,可后面却不知道怎么说。真的?还是假的?如果说是真的,那接下来怎么跟孩子解释?如果说是假的,那简宁……他不想亲口否认简宁的存在,不想否认他们的关系、以及简宁的付出。朱思琪顿了一会儿,低下头说:“我知道了,是真的。”“谁说的?!”朱南额角青筋暴起,“我没说过!”朱思琪道:“如果是假的,父亲肯定立刻就会说是假的,但您犹豫不决,这就证明,是真的。”朱南:“……”这个愣头愣脑的笨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问完后朱思琪转身就走,朱南一把拉住他,手下没控制住劲儿有点儿大,朱思琪脸色意外地浮现出痛苦,看得朱南一怔,那个表情,跟简宁简直一模一样。朱南吸了口气,严肃吩咐:“思琪,忘了你今天问过的话,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朱思琪愣愣看着他,不说话。朱南:“听老爸的话,忘了这些,妈妈对你不好吗?”朱思琪:“母亲对我很好,但是……”“朱思琪!”朱南厉声一吼,吓得朱思琪浑身一颤,“我命令你,忘记今天的事,听到没有?!”朱南像训手下那样训斥儿子,这是第一次,朱思琪虽然害怕,可仍固执地绷着脸,不肯同意。朱南气得粗喘,一手大力按住儿子的脑顶,“再不说话我就要教训你了!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朱思琪紧紧抿着嘴,表情愤愤,眼眶微红,努力保持着笔直的站姿,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摸样。朱南气得火冒三丈,正要再训他,简宁的脸突然出现,接着是他怀孕的时候,自己搂着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小孩子,更担心小宝宝出生后分走了他的爱;然后是离婚那天,两人针锋相对地责怪对方,一看只看过孩子一眼,一个连一眼都没看过,他感叹孩子真可怜。如今那个孩子已经十岁,正站在他面前,苦苦问他生我的人究竟是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朱南猛然将他抱在怀里,鼻子酸了,眼睛也痛了。他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思琪,现在什么都别问,你有疑惑先放在心里,别说出来,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好不好?”朱思琪终于点了点头。他的身体时而剧烈一抖,朱南拍拍他的肩,说:“你还是小孩子,想哭就哭,你有哭的资格,否则等你长大,再想哭的时候就真的不能哭了。”朱思琪一怔,终于伏在朱南肩头,哇地一声哭起来。朱南微笑,努力把眼泪压制下去。耳边的哭声很陌生,记忆中,他只听朱思琪哭过一次。从他会走路、会说话开始,尤其是上学后,连笑都是个奇迹,更别说哭了。朱南把儿子抱得更紧,喃喃道:“老爸爱你。”朱思琪好像听懂了,抽了两下鼻子以示回应。简宁所在的精英医疗队由各大城市的大医院选派不同专业领域的医生组成,在乡下设立门类齐全、设备精良且费用低廉的医疗机构。医生们按当地的生活条件住宿饮食,条件是差了些,但对简宁来说根本没什么。除了在办公室坐班,他还常常挨家挨户地走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自然会多一份特殊的感情。家乡虽穷,但比他离开这里去上大学的时候好多了。这次回来,不少他熟悉老人已经过世、跟他一辈的人也都成家立业、更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出生。生命如此轮回,未来一定会更好。住在这里,吃着简单的饭菜、睡着安稳的觉、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平淡的日子,很多以前想不通的问题他都想通了,他想不出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最开始的时候,朱南每天打电话给他,两人索然无味地聊着,渐渐地朱南开始两天打一次、三天打一次,甚至有时候一个礼拜才打一次。简宁觉得这是好现象,他们俩在想法上终于同步了。但朱南每个月都会来看他,两个人一起住上几天,也做爱,但没有曾经那种疯狂了,相反,更像是单纯地满足生理需求。每个月来看他这点朱南做得非常好,从第一个月一直坚持到第十八个月,从未旷工,但后来更像是例行公事,简宁也不知道朱南费尽心力这样坚持究竟累不累。一年半转瞬即逝,精英医疗队里的医生们各自回城,简宁却给医院递了份报告,想要延长服务时间。朱南也知道,但终究没说什么。医院却不大同意,简宁跟医院协商几次,结果是他多留半年,但这半年是他以个人名义的服务,在医院至少保证有以前一半的工时。两地相距较远,简宁没办法,只好换了个医院所在城市附近的小村庄继续义工服务,当地给他提供了一间农家小院落,非常美好,简宁又开始了两地奔波的生活,忙碌中,顾不上朱南是理所当然的。朱南近来越发有自知之明,开始理所当然地不去打扰他。加长服务的这半年里,他们一共见了三次。简宁终究还是要回医院正式上班,之前有几天假,他当然是回家陪父亲,与家人团聚。假期最后一天,他主动找到朱南,在他们同居的小屋,两人抱在一起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就做爱,困了就睡,渴了喝水,饿了吃点儿饼干,如是循环往复。他们俩所有的爱与激情都在这一天一夜里,以一种疯狂而惨烈的方式被消耗殆尽。只差最后一招釜底抽薪。那天清晨,两人默默地洗澡,换衣服,简宁正正经经地做了顿早餐,外加一份焖饭,摆满整个餐桌。两人相对而坐,朱南万万想不到,他这一生的感情,居然就栽在一份焖饭上。他狼吞虎咽,简宁却吃得斯文。他时而帮简宁添菜添饮料,简宁低声说谢谢。简宁问:“味道怎么样?”朱南道:“不错,比以前进步多了。”简宁会心地笑了,朱南恍然,他以前从未见过简宁笑得这样发自内心,这样好看。简宁道:“这两年的乡下生活,我没少钻研厨艺。”朱南道:“挺好的。”简宁道:“好还不至于,将就能吃而已。”沉默片刻,简宁道:“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朱南唔了一声。简宁道:“其实现在咱俩的想法应该差不多……”朱南不快地甩他一眼:“你要说就赶紧说别废话别铺垫……”简宁又笑了,“那好,直接说。我们……分手吧。”朱南还是顿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简宁:“分手后还是朋友……我的意思是至少……不是仇人。”朱南蹙眉,“你怎么总是这么多废话,不用解释,我懂。”简宁:“那就好。”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正是这里的钥匙。朱南接过,擦擦嘴起身,往门口边走边说,“我先走了,你不用收拾,反正也没有收拾的必要。”简宁:“那再见。”朱南:“再见。”75、父子相见有爱才有恨,当恨意消失,爱意也随之走向终结。简宁终于让朱南明白了这个道理。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原以为无论他跟朱南好也罢、不好也罢,都肯定会纠缠下去、然而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就真的放下了,仿佛醍醐灌顶、大梦初醒。放下之后,心中轻松、身体也轻松,天地都开阔,简宁顿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