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内情,一听岳昕提起揽翠馆妙音阁,岳煜额角猛地一跳。果然如他所料,岳晅眸子里霎时泛出了戾气,岳煜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朕自然信得过安王,也不愿揣测诸位爱卿的忠心,然,勾结云王密谋造反之事非同小可,若不彻查清楚,始终是个祸端……”“……云王与靖王世子已然达成协议,沈澜清归京途中接连遭到两府死士追杀,若不除去京中内应,他日燃起战火,遭殃的便是无辜的百姓与浴血奋战的将士……”“吾皇仁慈!”“圣上仁慈!”文武百官适时歌颂,岳煜抬手示意诸卿噤声,语调转低,透着沉郁,“靖王乃朕之嫡长兄,虽相处时日不多,却也是血脉至亲,朕实不愿相信靖王他……”“靖王心性豁达,当不会做这谋逆之事。”睿王淡然开口。-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安王斜睨反驳:“岳贤在信中说了,岳灿那臭小子听儿子的。”“岳灿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再宠儿子,他也有他的底线。”“嗤!说不准他的底线便是他那宝贝儿子。”“大哥,与其在此妄猜岳灿的底线……”睿王岳昕目光一一扫过三大学士,两部尚书,四位侍郎,“还不如猜猜看,他们几个谁是内应。”“朝堂之上,请称呼本王安王。”“……”沈澜清跪于堂中甚为无语,君主无心让他起来,两位王爷再次带偏了话题不说,话说不到三句竟又要起争执……他再次确认,岳家多奇葩,从祖上开始,便鲜有正常的。堂中几个岳家人鼻子都有些发痒,喷嚏憋在鼻腔里却又打不出来。安王剜了睿王一眼,蹭完鼻子,意兴阑珊地靠进椅子里开始装死。睿王浑不在意,扫了一眼沈澜清,不疾不徐地建议:“陛下,臣听闻先前有人构陷姚将军,便是沈侍卫看出了端倪,既然沈侍卫精于书法一道,不妨让几位大人当场默上一篇《满江红》交与沈侍卫比对一番,兴许能得着些线索,只是当时的户部左侍郎是沈铄沈尚书……”“无妨,沈铄朕信得过。”“……”好一个信得过,您是相信父亲绝不会截杀我吧!还有睿王,在下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以至于如此消遣在下?岳家,果然都是小心眼儿。沈澜清心中翻了个白眼,与几位翰林院的学士相互传看几位大人默好的《满江红》。不出所料,笔迹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线索似是就此断了,安王朝着睿王嗤笑一声:“沈澜清,本王听说你入了紫荆岭后,遇到了一伙悍匪,可对?”“回王爷,确实如此。”“那伙悍匪十有八九出自京师,与其对这劳什子的笔迹,倒不如探访一下那伙悍匪的踪迹。”“安王所言甚是!”“安王言之有理!”“安王……”“安王明睿,查探之事……”岳煜目光扫过神色未变的诸卿,略作沉吟,“乐宁侯。”“臣在。”“朕便将查探之事托于周卿了。”“臣定全力以赴。”“甚好,顺天府尹,尔须全力协助乐宁侯。”“臣遵旨。”“安王、睿王、三位大学士,稍后于御书房议事,散了吧。”直至退朝,岳煜也未令沈澜清平身。诸卿叩首恭送圣上,圣上却沿着丹陛,拾阶而下,驻足于沈澜清身前。玄色衣摆,金色滚边,骤然遮住了额前光线,沈澜清额头触着手背,一动不动。似是须臾,又似良久。清冷淡然地声音自头顶飘落:“沈卿,同去。”难以自制待沈澜清起身,帝王已然当先走向殿外。玄色背影渡着金色朝晖,尊贵如斯,漠然如斯,仿若有一堵无形之墙将满朝文武隔绝在了他那方天地之外。吾皇,您高高在上,手掌天下权,然,独坐玉宇,自享寒凉,可会孤寂?垂眼,掩下眸中那似嘲似讽,沈澜清默运内力,活动了下稍显僵硬的膝盖,与父亲沈铄对视一眼,疾步跟了上去。所谓议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云王反心昭然,铁证如山,自然非诛不可。国库里的银子,太仆寺的马匹,兵部的军备在朝上均已议过,此时所需议的却是靖王。靖王乃先皇元后所出嫡子,论身份,先皇诸子属他最为尊贵。天佑十七年,靖王加冠,满朝文武皆以为先皇会立他为太子,然,却被封为靖王,得了北扬州一州之地作为封地。同年,皇贵妃周氏有孕,被先皇册为继后。次年,周后诞下一子,先皇赐名为煜,亲自教导。天佑二十五年,先皇舍了成年已久的靖王,立年仅八岁的八皇子岳煜为太子。册立伊始,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默默腹诽,暗自替才华横溢的靖王惋惜。什么圣上独宠周后,爱屋及乌了。什么可叹靖王离京日久,不能在圣上眼前尽孝讨圣上欢心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了。什么可怜靖王母族势弱不可依,不能做其倚仗了。什么靖王扎根北扬州,羽翼丰满之日,便是靖王揭竿而起之时了……闲言碎语在私下里蔓延,却也逃不过先皇岳暤的耳目,岳暤将那些流言尽数摆在年仅八岁的岳煜眼前,问:“作何感想?”“这些人或无知,或心怀叵测,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必是因为儿臣有治世之才,与母后何干?”岳煜清楚地记得当日所言,“三皇兄心性豁达洒脱,绝不会反。”“牢记你今日所言,勿做那手足相煎之事。”岳暤冷厉的目光直刺人心,“否则,朕决不轻饶。”“儿臣谨记。”岳煜记得,当时冷汗湿了手心。如今,靖王世子与云王勾结证据在手,靖王世子反义明确,靖王态度暧昧不明。云王反,他乐得顺势收回水师半数军权,但靖王……岳煜只能请出安王、睿王议事,可这二王相遇,意见必是相左的。睿王坚持靖王绝不会反,安王则坚持先前的靖王或许不会,但事事皆听从儿子心意的靖王便说不准了。议来议去,未议出个所以然来。“父皇先前有命,不得手足相残……”岳煜面无表情地表态,“朕虽仅与三皇兄见过三次,却也看得出三皇兄应是至孝之人。”“陛下睿智……”睿王含笑称赞,“靖王绝不会反。”“但沈澜清方才也说了,靖王府里,靖王世子地位尊崇,说一不二……”岳晅冷笑,“世事多变,睿王多年未见靖王,如何确保在如今的靖王心里,最重要的是先皇而不是岳贤?”“世事虽多变,然,人之本性是不会变的。”“嗤!也不尽然。”安王盯着睿王,嘲讽之意毫不遮掩,“陛下以为何?”见安王心火已然濒临爆发,岳煜不敢再留二王于殿中:“二位伯父所言俱有各自的道理,朕也不好妄下决断,不如今日先议道这里,待朕修书一封问过靖王究竟,再做商议。”安王只想赶紧收拾睿王,三大学士背着嫌疑,小心谨慎,不敢妄自进言,岳煜此语一出,正合大家心意,纷纷附和,告退。屏退了内侍、侍卫,待御书房里只剩了岳煜与沈澜清二人。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隔着御案垂手立于帝王面前。年轻的帝王,端坐于御座上,盯着沈澜清,神情寡淡,看不出喜怒。一时间,御书房内静谧无音。紫荆花香随风飘入殿内,岳煜神情微动,身子后仰,手肘杵在御座扶手上,指背支着下颌,悠然低叹:“庭中紫荆,乃朕初为太子之时,父皇带着朕与三皇兄亲手栽下的。”“……”沈澜清嘴角抽搐,请孔圣人明示,陛下该不会是想要与我谈心吧!“父皇殷殷教诲犹在耳畔……”岳煜抬眼看着沈澜清,兀然话锋一转,风马牛不相及地道,“沈卿,上来。”“……”沈澜清心头微颤,抬眼望向帝王,帝王无喜无怒,没有记忆中的笑意与温情。惊讶滑过眼眸,瞬间平静无波。清澈的眼如初,含笑的唇如故,幼时见了只觉得此子心地纯净不胜喜欢,相处日久,了解渐深,今时今日再看那眉眼,却只觉得那笑、那温顺皆是一堵厚实无比的墙。或许,昨夜灵堂中,那如出鞘宝剑般锋芒毕露的姿态才是最真实的沈澜清。所以,他稍加试探,只是轻轻摸了摸砌墙的一方砖,那人便露出了锋利的爪子。于朝堂之上,赤裸裸地撕去一切掩饰,让他明了,他对他的兴趣已然变了质,无论何种姿态,这人早就入了他的心。沈澜清无声地疏离尽入眼底,岳煜掀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沈卿莫不是在等朕下去请你?”“臣不敢。”-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上来。”“是。”拾阶而上,驻足于帝王身侧一步之外。沈澜清垂眼,目光落于帝王袍子下摆的金色滚边上,将恭敬之姿做到了极致。君臣一坐一站,一步的距离无声诉说着不应逾越的界限。岳煜抬手,又放下,眯眼问:“朕是洪水猛兽?”“陛下乃圣德君主。”沈澜清从容应答。“那便再上一步。”